面對始終憤懣不平的劉誠,荀彧實在無力反駁。他永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劉誠至今都不願意接受大漢現在威信盡失的局面,死咬著自己的正統之位。
看著不識大體的劉誠,荀彧也不知該如何言語,再次靜靜的站在原地,一言不語。
現在的劉誠,比之歷史上的劉協還要不堪太多。無論是身份勢力,還是心機城府,都差上太多了。若說劉協是條毒性不足的毒蛇,那劉誠就是條爛泥鰍,除了打滾撒潑外,根本就沒有什麼本事,就連一力扶持他的劉虞都拋棄,就為自己內心的那不成熟的忌憚和叛逆。
劉誠現在的表現,其實也是因為自卑加上畏懼造成的。他這個天子得位不正,甚至可以說是可笑,當初劉虞的選擇和劉焉的自立為帝,將大漢天子完全當成了一個笑話。孜身前來曹操這個梟雄的手下,無依無靠,他一直處於擔驚受怕之中,就連睡覺都睡不安,生怕自己在睡夢中如同劉協一樣被刺殺而死。
荀彧很理解現在劉誠的心情,他還不過是個孩子。但是坐到天子的位置上,他就得肩負起自己的責任。明白勸說無效,荀彧也只得輕嘆一聲:「陛下,不要任性了。這份詔書你必須要簽,不簽的話,只會使曹公與您的關係惡化,使得大漢威嚴掃地。人在屋檐下,任性只會弄得頭破血流。您現在是大漢的天子,切不可意氣用事!」
言罷,荀彧也不管劉誠憤懣的表情,直接躬身作揖道:「請陛下冷靜細思,臣先告退。」
隨後,直接轉身離開。
劉誠就這麼憤憤的看著荀彧的背影,直到其離開後迅速地站了起來,將面前桌上的杯碟瓜果全部掃到地上,隨後不解氣的又將面前的桌子掀翻,這才氣喘吁吁的坐回原地。
「亂臣賊子!都是亂臣賊子!朕才是大漢天子,這些人為何不忠誠於朕?」劉誠不斷地低聲怒吼道。
離開了曹操為劉協讓出來暫居的城主府,荀彧整個人顯得蒼涼無比,仿佛轉瞬間又蒼老了幾分。
「天子、主公,大漢、忠義。唉,某的道究竟在何方?」荀彧眼神彷徨,口中喃喃道。
「呵呵,想不到名動天下的王佐之才,竟然也有這般蕭索之時。」
就在荀彧失意之時,耳畔忽然傳來一聲熟悉的調笑聲。
「元常,背後偷聽別人說話,可不是君子所為啊!」荀彧頭也不回的淡淡道。
一面色華貴、氣度不凡的中年男子面帶笑意的來到荀彧身旁,笑著道:「多年不見,你還是這麼氣度淡然。」
「多年不見,你還是這麼令人討厭。」荀彧同樣笑著道。
來人面露不爽道:「不就是逗你一句嗎?至於這般損我,忘了當年是誰教你寫字的了?」
「沒忘。我也沒忘當初是誰偷了我家珍藏的伯喈公的字帖。」荀彧不咸不淡的說道。
來人頓時面色通紅,氣急敗壞的反駁道:「胡說,當初的字帖是你感激某教你書法,贈與某得,怎麼能說是偷呢?」
「呵呵,當時我六歲。騙一個六歲的小孩子去偷拿家裡的字帖,你真幹得出來。你不過教了我數日的書法,好意思嗎?」荀彧一反平日的和善高冷,吐槽道。
「伯喈公的書法,豈是你們這些俗人能看得懂的?你們家一群沉迷治國的書呆子,對書法又沒有什麼研究,留著也是明珠暗投,不如贈與某,多好。」來人倒也不害臊,笑著道。
「那你現在練出什麼了?能有伯喈公幾成的水平?」
言到此處,來人瞬間興奮了起來,驕傲的說道:「不說有八九成,起碼也有個六七成。怎麼樣,某厲害吧!」
「練了幾十年才不過六七成的水平,虧你當初號稱潁川百年難見的英才,真令某感到羞恥。」荀彧嘲笑道。
「切,某又非專於伯喈公的飛白體之人。某的書法學自百家、自成一派,就是比之伯喈公也不過稍遜一籌,不像某些人,那字幾十年都沒有進益。虧我當年還用心的教導與其,當初還號稱潁川的王佐之才,某才是羞與之為伍。」來人毫不客氣的回懟了回去。
「書法不過娛樂,治國之道方是真本領,也不知你這些年是否只是專於書法,荒廢了其他。」
「你放心,某興趣在於書法。但是立身之本還是沒有荒廢的,不說比得上你這王佐之才,起碼不會差太多。」
「你以後打算如何?」荀彧試探性的問道。
「你說呢?我若是想前往江東拜訪伯喈公,你會放行嗎?」來人沒好氣的說道。
「我會殺了你。」荀彧淡淡的說道,但語氣中透露出的認真令來人感到無奈,他相信若是自己前往江東對方真的會這麼做。
「我就知道,落在你荀文若手中,某是跑不了了。」來人雙手一攤,無奈道。
「若是讓你鍾元常跑了,曹公還不得殺了我。」荀彧說道。
鍾繇輕輕搖了搖頭:「兜兜轉轉數十年,某終究還是沒逃過你荀家的算計啊!」
「你本早可以離開的。」荀彧淡淡道。
鍾繇面露苦笑:「說的輕巧,某鍾家可不似你們荀家家大業大,如何離開?某雖然也想掙脫牢籠、一展抱負,但鍾家終究是某的根。」
「那你應該投奔劉玄德才是。」
「他?一個織席販履、懦弱無能之輩,不過墳中枯骨,有何資格讓某投奔?」鍾繇不屑道。他雖然受家族牽絆,但也有自己的遠見。天下的局勢已經日漸清晰,曹操還可能有機會逐鹿天下,劉備現在完全是秋後的螞蚱,也就能蹦躂這兩天。去投奔劉備,他還不如遠遁山中來的自在。
荀彧沉默不語,顯然對於鍾繇的話也沒有異議。如今還被關在潼關外挨冷受凍的劉備在荀彧心中已經不足為懼,約等於一個死人了。
「不過話說回來,你現在還是荀家家主嗎?」鍾繇語氣略帶嘲諷道。
荀彧聞言面色一暗,沉默了片刻後,低聲道:「是。」
鍾繇看向南方,語氣莫名道:「恐怕不見得吧!以你們家那群老狐狸的性格和手段,你現在還能坐得穩家主之位?」
荀彧語氣堅定道:「能。某相信某自己,更相信曹公!」
鍾繇看著面露堅毅之色的荀彧,難得鄭重道:「看來你這次是下定決心了。」
「從一而終,某荀文若一生只忠於一人。」荀彧正色道。
鍾繇輕哼一聲:「忠於一人?你忠於的是那個心胸狹隘的小鬼,還是你那心若鐵石的曹公?忠孝不能兩全,大忠和小忠同樣如此。」
「你覺得某會如何選擇呢?」荀彧輕聲反問道。
「你不會選擇。別人不知你,我可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從來都不擅長選擇,因為你會顧及各方面,不願捨棄。」鍾繇輕聲道。
荀彧聞言沉默不語。
「但有時候,總要做出選擇,兩面顧及最終只會引火燒身。算了,說了你也聽不進去,這些道理你比我清楚。招呼也打完了,我先回去了。」鍾繇語重心長道,言罷轉身就走。
「元常,你要幫我。」看著鍾繇離去的身影,荀彧忍不住開口道。
鍾繇離去的腳步絲毫不停,只留下了一句淡淡的話:「自然,我本就應該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