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一飯之恩,魚水相顧
只見李翊站起身來,反駁許劭的觀點。
「兵法云:國之貧於師者遠輸,遠輸則百姓貧。」
「今我徐州連起戰事,已是疲敝,若再起大軍征伐揚州。」
「生靈塗炭不說,這萬人軍隊每日所耗費的金錢、糧秣誰來承擔?」
李翊一頓,話鋒忽又一轉。
「不過子將先生遠道而來,大是不易,這般回去,恐也難以交差。」
「是以翊有一個兩全之策。」
李翊將之前與劉備商議的方案說出來。
「今我廣陵屯有兩萬軍士,將作屯田之用。」
「正好廣陵與丹陽一江之隔,遙相呼應。」
「孫策今不過占據曲阿、丹徒兩縣,芥蘚之疾耳,不足為患。」
「若果真其東側用兵,膽敢進犯吳地。」
「那廣陵軍士當立刻渡江馳援,絕不會坐視不管。」
「如此一來,豈非是既能保全劉揚州的人身安全,又能解決孫策之患嗎?」
李翊說著,將目光看向了陳登。
陳登是廣陵太守,也將負責這裡的屯田事宜。
待劉備與李翊回下邳後,肯定是由陳登組織出兵渡江,支援劉繇。
陳登當即起身,信誓旦旦地保證道:
「正如子玉先生所言,若果真孫策東側用兵,我廣陵絕不坐視不管。」
「在那之前,就請子將先生容許我徐州與民生息,恢復元氣,積累倉稟。」
許劭聞言,嘆了口氣。
這已經是他能夠爭取到的最好的結局了。
「既如此,劭代表我主謝過劉徐州了!」
許劭拱手一揖,稍顯無奈。
隨後在李翊的建議下,許劭可在廣陵暫為一從事。
方便將來兩地溝通,若果真需要廣陵出兵,也好第一時間知會一聲。
許劭等於是扮演了一個大使館的角色。
在袁軍既退,廣陵事務終於解決掉之後,劉備總算可以率大軍返回下邳了。
不過離開前,他按照之前的李翊的建議,給陳登和廣陵留了兩萬軍士。
用作屯田之用。
然後又寫信給麋竺,讓他撥款一千萬錢過來,當做屯田用的經費。
大軍一路北上,行至夏丘縣。
現已是年末,入了冬,風寒似刀。
大軍暫時在夏丘縣停駐。
夜晚,大雪。
李翊披一件狐裘,在燈下練字。
他之前當高管的時候,其實是練過毛筆字的。
但那只是業餘愛好,可自穿越以後,毛筆寫字便成了日常生活中的習慣了。
李翊每日不知要寫多少字。
他自覺自己的字比從前漂亮了不少,愈發的端正整潔。
見字如見人,李翊也希望把自己的字儘量寫的乾淨一些。
只求一個坦蕩做人,不負畢生所學。
咚咚咚……
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先生,你睡了嗎?」
聽聲音像是劉備。
「還沒,這麼晚了,主公有什麼事嗎?」
李翊嘴上雖在詢問,可還是起身去把房門打開了。
呼呼呼!
房門一開,頓時狂風大作。
颳得屋內紙張翻騰。
劉備快步進屋,將房門掩上,吐了幾口冷氣。
「……呼,好大的雪。」
跟著李翊一起進了屋子。
「這回軍途中,天降大雪,狂風大作。」
「備來自北地,又慣行於軍旅之中,倒不甚礙事。」
「只恐軍師受罪。」
「正巧前日軍中獵得一頭大熊,我已命人將熊皮做成大衣。」
「適才做好,我便送來給先生保暖。」
李翊順手接過熊皮大衣,才想起來前幾天大軍行軍途中碰著一頭大熊。
於是大伙兒當場加了個餐。
李翊記得,當時四隻熊掌。
劉備自己留一隻,另外三隻分別給了自己,還有趙雲、田豫。
沒想到熊熊才過幾天,都已經做成衣服了。
該說不說,確實挺暖和的。
李翊謝過,邀請劉備在屋裡待一會兒。
等暖和了再回去。
「先生適才在練字啊?」
劉備瞧見李翊桌上鋪著一張黃紙,寫著,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好!」
劉備看罷,忍不住叫出一聲好來。
李翊笑著問道:
「主公是誇我的字呢?還是夸這句話呢?」
「這寫得字好,話寫得更好!」
劉備嘖嘖讚嘆:
「聖人云三立三不朽,先生能寫下此言,備亦受益良多。」
「日後當有此言為志,與先生攜手共進。」
其實李翊也只是單純練字寫著玩兒的,他剛剛還打算寫《出師表》呢。
幸虧沒寫,不然被老劉看見就尷尬了。
「既然主公此時不睡,正好翊有幾件事情要與主公相商。」
「本來想明天再說的,既然主公來了,便此時說了吧。」
劉備聞言一凜,牽唇笑道:
「巧了,備也有一件事要與先生商議。」
啊?
原來你不是來送衣服的啊?
「不知是何事?」李翊問。
「還是先生先說罷」
行……
李翊微微沉吟了一下,開口說道:
「今天下板蕩,群雄並起。」
「草莽龍蛇,小則據縣霸鄉,大則跨州連郡。」
「值此亂世之際,當更要固根制本。」
「中以然者,此翊所以為之故也。」
「徐州外部雖定,然內事仍需解決。」
劉備認真聽著,繼續問當解決哪些事務。
李翊晚上頭腦依舊清醒,有條不紊地說道:
「自桓靈以來,繁禮多儀,浪費成性,我等沿途所過郡縣,多有攀比之風。」
這是李翊的親身體驗。
他們大軍回下邳途中,沿途經過不少縣鄉。
當地無論是縣令還是村裡的里正,都競相前來,夾道歡迎劉備。
並且所用之物,過於鋪張浪費。
這不是一個好的現象。
「倘官員心思皆在諂媚上級身上,又如何能夠安心治理百姓,為民請命?」
「況地方官員尚且如此,遑如本地官員?」
劉備頷首,捋著鬍鬚,沉吟道:
「此事備也注意到了。」
「徐州繼自陶恭祖,陶公在時多以奢靡聞名,徐州上下,皆有效仿之心。」
「光去歲開支,便造成大量浪費。」
「今子玉提出的正是事宜,若不儘早整頓,文恬武嬉之象早晚遍布全州。」
徐州之前在陶謙與陳登的整頓下,富得流油。
可陶謙卻並沒有用這筆財富來養民,反而大量購置田產,導致徐州土地兼併嚴重。
其部將光曹宏一人,名下財產就多達數百萬。
前下邳相笮融更是恐怖誇張,直接捲來上億的錢糧潤去揚州。
同時陶謙為了打壓黃巾軍,抑制太平道教,大力揚佛。
該說不說,陶謙抑制的很成功,徐州境內還真沒有爆發過像青州那樣規模的黃巾軍。
但問題是他太成功了,成功得有些矯枉過正了
陶謙在徐州修建了大量的金佛寺。
用銅製作佛像,黃金塗抹像體,錦彩縫作像衣,懸掛九層銅盤。
這種規模的建造方式,都極大損耗了徐州的國力。
而且之後曹操屠徐州時,還把能搶的金佛都給搶了。
等於是白白給他人做了嫁衣裳。
此外,陶謙還修建了大量的重樓閣道,每樓可容納三千多人。
為得就是讓他們課讀佛經,並讓界內以及鄰郡崇拜佛教之人來聽經受道。
再用這種方式招納其他人,前後遠近來到的人有五千多戶之多。
在農業社會,一個農耕文明里。
人們不去從事農業生產,而去念佛誦經,都是對生產力的極大破壞。
「子玉所言甚合事宜,回頭我便下令。」
「徐州境內嚴格禁止鋪張浪費,禁止鑽營謀私!」
微微一頓,劉備又接著補了一句,「下來我在找麋子仲商議一下,看看能不能擬定一個具體的章程。」
李翊接著進行補充:
「除了反腐倡廉之外,我以為可以取消每年的浴佛會。」
浴佛會其實也是「前朝」遺產。
陶謙為宣揚佛教搞出來的。
大體的流程,就是擺設大量的酒飯,沿路擺上酒席。
以此綿延幾十里,用來招待沿途路過的百姓。
光每年浴佛會耗費的錢財都數以億計。
糧食就更是不計其數了。
「不僅官府要帶頭停止舉辦,也不允許民間私自舉辦浴佛會!」
風氣已經形成了,李翊也不建議一上來就一桿子打死。
「自靈帝一朝始,天下法律日益寬鬆。」
「豪強劣士無所顧忌,各地官吏徇私枉法,多有沆瀣一氣,狼狽為奸之嫌。」
李翊的話還在繼續。
「今我徐州仍在沿用陶公在時法律。」
「然陶公為得地方豪強效力,多是縱容不法之行。」
「今外患已除,法不可廢,吏亦不可不治。」
「竊以為當嚴明律法,整頓吏治。」
「使豪強得以約束,百姓得以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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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翊大致向劉備提出了兩點。
一是反腐倡廉,禁止鋪張浪費。
二是嚴明律法,整頓吏治。
其實不管是哪一點,都不是燃眉之事。
所以李翊先幫劉備收服內部各派,再到對外打擊各路諸侯。
種種行為,都是為了先鞏固劉備自身的統治。
只有統治穩固了,才能夠考慮下面的事情。
劉備向李翊行了一禮:
「先生以金玉良言教我,備謹受教。」
「律法一事,我亦會遣孔北海、劉子揚,還有王叔治一起商定。」
「儘量在明年開春前,頒布新律新規。」
孔融打仗雖然不行,但搞內政還是有一手的。
同時王脩、劉曄都對法律法規有自己獨到的見解。
讓他們三人一起制定新法,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但李翊還是忍不住叮囑了兩句:
「修訂律法並無不妥,只是凡事不可急於求成。」
「更不可朝令夕改,失信於民。」
李翊把徐州的吏治問題比作是人,生動形象地給劉備解釋了:
「譬如人染沉疴,當先用糜粥以飲之,和藥以服之。」
「待其腑臟調和,形體漸安,然後用肉食以補之,猛藥以治之。」
「則病根盡去,人得以全生也。」
「若不待氣脈和緩,便以猛藥厚味,欲求安保,誠為難矣!」
劉備明白李翊是想提議自己,整頓吏治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決的,須要一步一步的來。
他怕自己用力過猛,一下子把原來的律法全部推翻,搞得徐州人心惶惶。
「備曉得,請先生寬心。」
呼……
李翊吐了個寒氣,在大致講完自己的主張之後。
這才開始詢問說道:
「在下所言之事,僅此而已。」
「未知主公有什麼事是要與在下相商的?」
哈哈哈……
劉備聞言,反倒笑了。
「先生年紀雖輕,卻已逾弱冠之年。」
「然今仍為成家立業,更無子嗣延續香火。」
「備心中實是掛念不已。」
李翊恍然大悟,感情老劉是來催婚的!
去年和麋家定下婚約之後,就忙著處理徐州大小各種事務。
實在閒不下來,舉辦婚禮。
畢竟堂堂徐州別駕,東海望族的妹妹,與方伯軍師成婚,不能夠草草了事。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劉備可不希望自己的軍師無後。
「先生本是山中隱士,過慣了閒雲野鶴的日子。」
「如今卻隨備左右,長伴刀兵。」
劉備嘆了口氣,內疚地對李翊說道。
「遙記得先生初跟備時,只許諾管飯即可。」
「然自跟在備身邊之後,先生卻長留營旅之中,飽經風霜之苦。」
「所食者,征塵耳;所飲者,血水耳。」
「……唉,兵事傷人傷己,一旦投身其間,再難退還。」
「屆時轉戰千里,枕戈待旦。」
「縱午夜夢回之時,亦與厲兵鬼卒偕行。」
「備實是愧疚不已。」
劉備眼中含淚,自覺自己對不住李翊。
與他相處久了,愈發覺得像他這樣檐邊起臥,雲邊住的遊子。
不該被自己束於營旅之中。
或許天涯才是他的歸宿。
李翊卻搖了搖頭,「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若無主公相救,翊早已死於兵刃之下。」
「況今天下紛亂,盜賊蜂起,奸雄鷹揚。」
「誰有能夠保證自己孤身一人,在亂世之中明哲保身呢?」
「翊自願跟隨主公左右,絕無退悔之理。」
劉備聞言,感動地無以復加。
上前緊緊握住李翊的手,垂淚道:
「我知軍師心意,所以想著待此間事了。」
「回到下邳後,便讓麋家把與先生的婚事給完成了。」
「也好,全我一樁心愿。」
既然把你從你原來的家鄉帶走,那我便給你一個新的家。
劉備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能夠儘可能地補償李翊。
李翊彎唇笑道:
「既然是主公之願,在下從命了便是。」
說來也怪,
李翊自己整天想的都是怎麼幫劉備把徐州搞好。
而劉備則整天想著怎麼幫李翊把生活給搞好。
屬實是令人忍俊不禁。
「……呼,天色將晚,備就不打擾先生休息了。」
劉備站起身來,準備離去。
他知道李翊喜歡清淨的睡眠環境,所以沒有對他提出「同席共枕」的要求。
其實,這也真是李翊回絕劉備的藉口罷了。
他自是單純不喜歡跟男人一起睡罷了。
畢竟這個時代關係好的人,就要「出則同輿,坐則同席,寢則同榻」。
李翊已經占了前兩個了,第三項實則沒必要去占。
「主公路上小心。」
李翊不忘在身後提醒,路段雖然不遠。
但天降大雪,地滑,還是得仔細些。
「……呼。」
劉備一打開門,便覺寒氣撲面而來。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若是身染重疾者,怕是熬不過去。」
劉備頂著凜冽的寒風,隨口提了一句。
李翊在身後笑道:
「托主公洪福,大家身子還算康健,這個冬天很快就會過去。」
頓了一下,李翊又抬頭望天,自言自語道:
「……不過有人怕是不好過。」
……
……
兗州,東郡。
滿城儘是披紅掛彩的士卒,軍心士氣低落。
與呂布的戰事已經持續一年之久,可他們卻仍得堅持在前線,不得回家看望妻兒老母。
底層士兵不好過,高層領導更加難受。
府衙內,到處都是靈幡素縞,人人披麻戴孝。
正堂內。
一具棺槨擺放正中,靈位上寫著軍師祭酒戲志才的名字。
曹操扶著棺槨,悲痛欲絕,淚流滿面,哭得撕心裂肺。
「……志才啊志才,汝去後,吾更與何人交說知心話?」
曹操一邊哭,一邊拍打著棺槨。
戲志才算是曹操為數不過聊得來的朋友了。
這一年,曹操頂著巨大的壓力,好不容易要熬過去了。
可沒想到他的軍師沒能挺過這個冬天。
戲志才此前所獻的,三路兵馬包圍徐州,將劉備勢力趕出豫州的計策,被破解了。
曹操嘴上並未怪罪戲志才,但戲志才內心卻倍感愧疚。
他知道自己是將死之人,只盼死前能在為曹操謀劃點什麼。
可惜精心策劃一場,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戲志才聞說後,病情加重,連床榻都下不得了。
曹操遣府上醫者去貼身照料,奈何戲志才還是沒能熬過去。
在凜冬的寒風裡,病逝在了家中。
「主公,人死不能復生,您莫要哭壞了身子。」
「節哀才是!」
曹仁上前寬慰,強行扶著曹操跪坐下來。
侍婢敬上定神湯,曹操一連喝了幾大碗才靜下心神。
「此湯是用什麼藥熬得?」曹操忽然問。
「……是,是獨活。」
曹仁小聲說道。
獨活有祛風鎮痛,止靜抗炎的功效。
可曹操聞言,卻勃然大怒,一手將湯藥打翻。
「拿走!拿走!」
「誰喝這藥!」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