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血盡而亡

  第202章 血盡而亡

  眼看著這個冬日即將過去,呂布總算下定了決心,派遣使者至揚州,同袁術商議起聯姻之事。

  有陳宮在旁相勸,呂布到達還是存了幾分清醒,知道拖了這許久,自己愈發劣勢,雖說心中不甘,但還是將「二分徐州」當作砝碼擺在天秤之上,以彰顯出自己與袁術同盟的決心。

  這消息很快便傳到了兗州,其中當然有種輯的推波助瀾,這種事他從不假於人手,做得熟練又隱秘。

  曹操一邊仍不放鬆對劉協與種平的監視,一邊也迅速做出應對,讓曹洪領兵入徐州,進駐下邳,南扼袁術,東制呂布,西與駐紮在彭城的樂進相呼應。

  曹洪離開不久,種輯從自家兒子口中得知了夏侯惇今日歸來,在朝會時與鄭泰就於夫羅上表請歸匈奴之事吵了個不可開交,當著百官的面便將消息傳了過去。

  兩個老頭下朝時兩看兩生厭,一甩衣袖,背道而馳。

  朱展旁觀這一場大戲,回到府上時,伏完已在屋內等候。

  「曹賊監視嚴密,我伺機許久,方尋到空隙去見陛下,陛下已知我等計議,今日必設法留下那曹仁,叫我等放心行事。」

  朱展聽了這話,長出了一口氣:「如此,一切只看整修了。」

  「若是不成,日後想要下手就難了。」

  伏完有些憂愁,常言道欲思勝,先憂敗,曹操生性多疑,要是楊定漏了破綻,縱然查不到朱展等人的身上,那董承可是決計要被牽連的。

  陛下可倚仗之人本就不多,若再去了董承……

  朱展看得很開:「行此大事,安能趑趄不前?我聞曹操素有頭風之疾,若是整修事敗,我等再圖他法,或是使藥,或是再刺,縱不能殺他,難道還不能傷他?」

  伏完暗自訝異,從前一點不曾聽聞朱展和楊定竟是這樣的忠貞之臣!

  他尚不知曉其中還有種輯的事,只是發自內心湧起對朱展等人的敬佩,抽出佩劍將衣袖砍破,指著那破損處,對朱展鄭重承諾:「此言只入我一人耳,若有泄露,便如此布!」

  朱展明白伏完心意,感動之餘,又低聲吐露心中所想:「國丈何須如此?那曹賊專橫擅權,何人不恨?只是徒有殺賊之心而已,如今我等有誅賊之力,當行誅賊之事。陛下所倚者唯國丈一人,若我等事敗身死,國丈務必保全已身,再圖來日。」

  伏完揩去眼角淚水,他不便在朱展府上多留,只是短暫又談幾句,便匆匆告辭離去。

  第二日一早,朝會方散,楊定就借著董承的名頭往曹操府上遞了拜帖,親自在府前等候僕役入內稟告。

  「咳咳,安西將軍怎麼在此?」

  戲志才前一日和郭嘉在曹府偷喝了一夜的酒,兩個酒鬼剛剛醒了酒,勾肩搭背地打算去找個女閭快活,誰知迎面撞見了楊定。

  楊定認出其中一人是曹操所看重的謀士,略略頷首,權作見禮:「有關北軍之事,前來同司空商議。」

  「北軍整編之事嗎?」

  宿醉的頭疼還未消去,戲志才有心想揉揉太陽穴,卻不好在楊定面前失禮,被風一吹,捂著胸口又是一陣咳嗽。

  郭嘉眼中閃過一絲對老友身體的擔憂,他可不在意什麼失禮不失禮,一邊揉捏眉心,一邊又咬開腰間酒囊,往嘴裡灌了一口酒。

  「正是。」

  楊定一副無奈的模樣,仿佛真是被董承差遣而來,他餘光輕輕掃了眼一旁的郭嘉。

  這人於他極為陌生,他不確定這個突然冒出的酒鬼是否會對他刺殺曹操造成阻礙。

  郭嘉極為敏感地察覺到楊定的視線,那其中轉瞬即逝的戒備讓他感到些許不尋常。

  他思維較常人活躍,善於體察人心,儘管這戒備也可以被理解為是對他身份的不信任,郭嘉卻還不是忍不住活動開心緒,往其他方向想去。

  楊定自然發覺郭嘉的視線停在自己身上,若是換作旁人,或許此時面上已顯露幾分慌張,楊定卻反而愈發淡然,只當未曾感知到郭嘉在看自己,專心等那僕役出來。

  「將軍請進。」

  僕役沒一會兒便快步走了出來,躬身請楊定入內。

  「我看戲先生面色不好,不如去尋個醫者診治一番?」

  楊定從戲志才身邊走過時,甚至還能關切一句。

  戲志才微微一愣,笑著回禮:「一些小毛病,不妨事。」

  楊定本就是出於禮節才有此言,得了戲志才回應,也不再多說,抬腳隨著引路之人往書房去了。

  待楊定走後,戲志才和郭嘉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出彼之所想: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劉協這幾日雖無動靜,奈何先前賜衣之舉已暴露其心,曹操不曾放鬆對宮中的掌控,如今只是坐等劉協等人的動作罷了。

  這楊定不論是否有他心,既然上門,就沒有不防備他的道理。

  曹操府上往來之人眾多,每日收的拜帖不計其數,楊定為了今日登門一見,已提前連著數日投了拜帖。

  曹操雖早知曉楊定將至,卻依舊只穿了件大襟短褐,外面披了件粗麻袍子,頭戴烏色幅巾,看著和個平民百姓一般無二。

  楊定心下厭惡他這做作的派頭,面上卻是極小心恭敬:「楊定,楊整修,特來拜會司空。」他在離曹操約莫四五尺之處站定,禮節和情緒挑不出一絲錯處,他進來時便留意到堂前與帷幕兩側侍立的護衛。

  楊定垂眸估摸著自己一擊必殺的把握有幾分,袖中的那一把短刃緊貼在皮膚上,已經被體溫溫暖,難以再感知到涼意。

  桌案上擺了許多公文和書籍,曹操坐在案後,面上帶笑:「整修前幾日的拜帖,我都一一看過,孝靈皇帝改北軍為五校,至今不曾有變,國舅何必非要重編八營呢?」

  楊定上前一步:「京師戍衛雖有南北二軍,但自武帝以來,南軍名沒,而北軍名存。北軍增至八營而存,正是因為宮室日增,唯有增設營校,方可拱衛天子。司空於許都仿舊都宮殿,蓋宮室、築殿宇,以迎天子,心常忠篤,無不在王室,國舅感念司空忠貞之心,卻也不得不憂慮天子安危。」

  曹操道:「洛陽宮室,壯麗非常,非一日之積,許都新創,何足比論?昔日靈帝在洛陽尚取五校,今可增乎?北軍五校,乃官舍中廩,足以容受便罷,不須過差。今若增營,一不合制,二傷天子仁德之明,故不可為。」

  楊定一聽曹操又將劉協當做藉口,心中惱恨,嘴上依舊順著曹操的話往下辯駁:「先時不增營,乃天下晏然,天子無虞於京師也。今四海紛擾,奸宄四起,更宜加防衛於許都。」

  他說著繞過桌案,來到曹操身前:「北軍之事,國舅一心為天子,實無半點私心,司空執意不願溫和營……我有一策,或兩全其美,獨願為司空一人所知。」

  曹操並未屏退左右,只是側渾身面對著他:「整修有何良策?」

  楊定指尖早勾住那薄刃尾端,此時距曹操不過兩掌之寬,正是行刺的好時機,登時雙目圓睜,口中一句「曹賊受死」尚未說完,那薄刃已朝著曹操脖頸而來。

  曹操當機立斷,用盡全身力氣將右手一直握著的竹簡往楊定臉上一擲,頭頸往後仰去,堪堪躲過這一擊。

  楊定卻沒那樣的好運氣,一雙眼被砸了個正著,鮮血淋漓,他不顧眼前的一片猩紅,從聲音辨別曹操所在的方位,撲上去就要再刺。

  曹操顧不得喚左右上前,趁著楊定雙目難視產生的瞬間偏移,一腳便踹在對方胸口,伸手便從腰間去抽刀。

  此時左右護衛也反應了過來,一擁而上,制住楊定四肢,試圖將那薄刃從楊定掌心扣出。

  楊定只是冷笑,死死攥著那薄刃,他知曉自己已無生路,一雙流著鮮血的眼死死瞪著曹操,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真叫他從那幾個護衛手下掙脫了一瞬,鼓著勁兒將那桌案踢向曹操,也不管能不能對曹操造成傷害,將那薄刃用了狠力擲出。

  曹操臉色一變,那桌案恰巧擋在他與房柱之間,一時竟不好閃躲,又來不及拔刀,只得伸手去擋。

  鋒利的刀片轉瞬即至,曹操只覺得左小臂處一陣劇痛襲來,隨即便是火辣的麻木感,他回頭一看,只見那薄刃已完全沒入了房柱之中,只余尾端一點露出,尚有微顫。

  堂前的護衛發覺變故,此時也紛紛涌了進來,屋內屋外被圍的水泄不通。

  曹操見楊定已被捆縛,揮手召來醫者為自己處理手臂上的傷口,那臨進手肘的地方被生生削去塊皮肉,他卻仍能面不改色,帶著幾分笑問:「整修高居四鎮之位,不知是何人唆使你行此險事?」

  楊定只是閉口不言。

  屋外的護衛大多是聽了戲志才的調遣而來,早已封鎖好周遭,不叫一絲消息泄露。

  曹操包紮好傷口,他倒不奇怪為何刀刃上無毒,畢竟這兇器做得輕巧,楊定又是貼身攜帶,若是有毒,恐怕還未傷到他,楊定自己便要先被毒死了。

  他又問了幾句,楊定似乎是篤定主意不開口,只拿一雙血眼瞪視著他。

  曹操心中生怒,便要喚左右將楊定拉去堂前拷問。

  楊定卻是突兀露出個帶著輕蔑意味的冷笑,他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什麼,可曹操已上過一次當,決計不再靠近。

  楊定眼中划過一絲失望,被護衛拖下去時,猛地回頭朝曹操吐了口血。

  那血落在地上,染紅了大片地磚,與鮮血血塊混在一起的,還有半塊暗紅色的肉。

  醫者在曹操身旁,將地上那塊肉看了分明——那正是半截被生生咬斷的舌頭。

  「司,司空……」

  醫者整個人哆嗦著,不知該不該開口提醒。

  曹操順著這醫者的眼神往下,亦是看到這半截舌頭,知曉是不可能再從楊定口中得出指使者,為留見證,也不肯叫楊定就這樣死了,指派了府中許多醫者去給楊定醫治,只保住他一口氣也就罷了。

  楊定卻一心求死,口齒緊閉,不肯用藥,找到時機便嚼舌咬唇,不使血止,磨了一夜,生生血流而死,未曾發出半點聲響。

  未見到楊定出府,朱展等人便明白刺殺之事已經失敗,對方恐怕凶多吉少,伏完在宮中止住了劉協召見曹仁的動作。

  楊定之事不知又要牽扯多少人,此時能靜則靜,不可再有動作了。

  劉協滿心只惦記著劉辯,現在對伏完可謂是言聽計從,安安心心縮在宮中,有時還忍不住懊惱自己對曹操出招太早,就不該搞出密詔那檔子事。

  幸而種卿可靠,到現在都未有行動。

  這時候,深宮中的劉協又開始欣喜於種平的靠譜了。

  對於這件事一定會牽連到的董承,劉協只能在塵埃落定時盡力去拉一把,若是不成……也別無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