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錐處囊中
同一日,午後,皇帝的車駕緩緩行到太學門口。此次出行依仗護衛一應俱全,比皇帝之前數次在洛陽城中出行要鄭重許多。
此時正是冬天,曹睿從鍾毓那裡得知,鍾繇鐘太傅的腿愈加不好、難以走路,即使皇帝親至太學,鍾繇都沒辦法前來。
確實沒辦法,幾日前的大朝會,皇帝封太傅,太傅總不能不到場吧?經過皇帝特許,鐘太傅乃是坐轎子上朝的。
既然鐘太傅無法前來,那麼站在太學門口迎接皇帝的只有鄭稱和高堂隆兩位博士。
鄭稱此人乃是『經神』鄭玄的侄孫,非常全面的接受了全部鄭學的精華,算得上如今太學的門面。
高堂隆是前漢經學家高堂生的後代,在黃初三年被曹丕命為平原王傅,和鄭稱一樣,對皇帝有教導之恩。
鄭稱是那種很傳統的經學家,半生都以學經、治經、講經作為追求,因此被曹睿派來主管太學的教學。高堂隆雖然也擅長經學,但其頗善俗務,因此現在主管太學的日常工作。
其實幾個月前,曹睿在問鄭稱和高堂隆的想法時,高堂隆曾表示想要外出做官。但被曹睿以太學之事更為重要為由留住了。
畢竟太學,乃是曹睿培養人才的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
曹睿下了馬車之後,見鄭稱和高堂隆二人紛紛行禮,兩人一個做過武德侯傅、另一個做過平原侯傅,曹睿連忙示意二人起身。
鄭稱拱手說道:「臣在太學中,已經聽聞陛下不日即將南巡,今日還有空來太學中視察,真乃太學的幸事。」
曹睿笑著說道:「朕正是因為要南巡了,今日才提前到太學中看看。」
「鄭師傅和高堂師傅已經在太學上任三個月了吧?如今太學的情況如何了?」
鄭稱捋了捋長須笑著說道:「太學近來變化頗大,那臣就先說吧,待臣說完再由高堂博士來說。」
曹睿點了點頭。鄭稱一邊引著皇帝向內走去,一邊說道:「陛下曾經談及要統一教學。太學此前的教學,乃是由不同的教習分別講課,學生們按自己需求聽課,頗為散漫。」
「臣以按陛下指導的意思,將此次入學的五百人,統一測驗了學生們的水平,並按學習進度,分為甲、乙、丙三個等階。」
「甲階的學子約有五十人,大都是已經熟讀五經,只是因早先未有名師教習,在經義和理解上有所偏差。甲階乃是進度最前的一階。」
「乙階的學子約有三百人,五經中至少熟悉兩到三部。對於這些學子,重中之重是要對缺漏的部分進行教學。如若全部學通,則可以從乙階升入甲階。」
「丙階的學子約有一百五十人。這些學子還是需要一些基礎教學的,想要從丙階升到乙階,大約要兩三年之久。」
其實鄭稱說的很含蓄了。皇帝突然開口讓太學招生,太學能怎麼辦?自然是只能硬著頭皮招生了。
甲階是人中龍鳳,乙階是正常學子,而丙階就是充斥著各類本不該進入太學的關係戶。
沒辦法,太學也是屬於朝廷,也是需要講政治的嘛!
曹睿點了點頭:「能有五十人入甲階,朕覺得已經不錯了。選英才而育之,任重道遠啊。」
高堂隆本想接過話來匯報太學館舍的建設情況,卻被曹睿笑著打斷了:「朕都看見了,路上的石經、這太學的館舍,高堂師傅做的不錯,朕都看在眼裡了。」
高堂隆的話語被強制打斷,不過見到皇帝讚賞,這幾個月也算沒白忙。
太學占地面積很廣大,廳堂和教室也是很多。幾人走在路上,曹睿不經意間的問了一句:「鄭師傅,朕讓你收得那個涼州弟子姜維呢?此人如何?」
鄭稱出身涼州的弟子,那就是數日之前剛被收徒的姜維姜伯約了。
鄭稱見皇帝提到姜維,於是拱手回答道:「回陛下,姜維此人確實是人中俊傑,臣在收徒之前本還存了考究其一番的心思,但與姜維接觸下來,卻發現其人的優秀乃是如錐處囊中一般不言而喻的。」
「哦?」曹睿聽聞鄭稱對姜維如此之高的評價,心中也是頗為驚訝。
曹睿想了一想,曾經在東宮、在武德侯府里,可沒聽鄭稱對原本的曹睿也有這般的誇讚。
當然不存在嫉妒,一個皇帝嫉妒一名臣子幹嘛?都是為自己所用的。曹睿只是分外好奇,畢竟在涼州之事上做了諸多謀劃,現在竟然收穫了一顆碩果。
曹睿隨即問道:「姜維此人是如何優秀的?與朕說說。」
師徒之間的關係其實是相互的。名師收到高徒,會覺得後繼有人光大宗派。徒弟拜到名師,也會認為前途有望奮力攀登。
一體兩面之事。
鄭稱見皇帝問及姜維,笑著說道:「陛下,若要總結一下姜維此人的特點,臣可以用『求實』兩個字來概括。」
曹睿沒有說話,點了點頭示意鄭稱繼續說下去。
鄭稱說道:「姜維年紀與同期的太學生比要更大一些,入太學之時已經二十四歲了。與很多學子不同的是,姜維不尚虛榮、天性務實。」
「臣也找其他教習打聽過,學子之間的閒談和遊逛,甚至品評人物、議論家世,這等事情姜維從來都不參加,也不在這種事情上向同窗炫耀自己的才能。」
「姜維曾在州中任職,讀經之時,也常常會拿經中的道理與實際庶務的處理比較。」
曹睿聽聞此處想到,這大概就是指理論結合實際了。而且不為小事所動,乃是做大事的品質。
鄭稱繼續說道:「姜維最為讓臣驚喜的一點,乃是姜維不僅通經義,更願意去學其他知識。律法、算術、讖緯、天象,但凡有教習開課講解,姜維都必定去聽。」
「臣前幾日細細問過了,姜維不僅聽了許多,還真的掌握了許多知識。這是最讓臣感慨的一處。」
曹睿明白,鄭稱這是在說姜維學習了多個科目、能在經學之外吸納其他學說的精華。
曹睿問道:「鄭師傅又為何驚喜呢,是驚喜其涉獵廣博嗎?」
鄭稱微微搖頭道:「陛下可知何為鄭學嗎?鄭學不僅是學經,更有其他經世致用之學。」
「昔日康成公求學之時,十三歲就通五經,十六歲通典制讖緯。可以說,康成公十六歲的時候,就把很多人需要研習一輩子的經學給學完了。」
康成公,就是『經神』鄭玄了。康成二字是鄭玄的字。
鄭稱繼續說道:「康成公來到大儒第五元先之處,不僅通曉了今文經學的《京氏易》《公羊春秋》,還研習了《三統曆》和《九章算術》。」
「而後康成公又通曉了古文經學的《左氏春秋》《韓詩》《古文尚書》等書,除此之外,康成公又在陳球處學習了《律令》。」
「可以說康成公之學問,遠非『經學』兩個字可以簡單概括的。乃是以經學為主,延伸到曆法、算術、讖緯、律令等等,乃是全通全學之才。」
「臣就是從姜維身上,看到了其人的特質與康成公的學問有二三分相似之處,因而覺得驚喜。」
皇帝和臣子的腦迴路往往是有差異的,曹睿現在對於人名和關係有著本能的敏感。鄭稱介紹康成公之時,提到了一個人物陳球,這個名字實在是太好記了。
曹睿沒有回鄭稱的話,反倒是轉過身來看向身後隨行的劉曄:「侍中,陳球此人朕怎麼聽著耳熟?是下邳的那個陳球嗎?」
劉曄也極擅研究人物。作為曹睿身旁的人形百科書,早已對皇帝思維的跳脫習慣了,隨即答道:「回陛下,正是下邳的陳球。陳球之侄喚作陳珪、陳珪之子是陳登。」
曹睿接著又問道:「陳登是哪年死的?」
劉曄想了一想說道:「陳登大約在建安十年就死了,具體時間臣記不太清了。不過臣曾經聽人說過,陳登喜愛生吃魚膾,其死因或許和此事有關。」
吃生魚片得了寄生蟲嘛!這樁史料曹睿還是知道的。
劉曄隨即又加了一句:「陛下,陳矯還做過陳登的功曹呢。」
曹睿頗為驚訝,直接將問題扔了回去:「陳侍中做過陳登的功曹?何時的事情?」
劉曄回答道:「大約是陳登在廣陵之時。」
曹睿點了點頭,並未多問。其實朝堂之上拉幫結派無處不在,自然也有許多臣子頗為對立。
陳矯和劉曄就是如此,因而曹睿在給侍中排班之時,讓劉曄與黃權、辛毗與陳矯分為兩組。顯然劉曄並沒有放過給陳矯添堵的機會。
曹睿轉身回來,鄭稱也繼續了剛才的話題:「臣倒是有一問,陛下是怎麼發現姜維其人的才能,並且讓臣專門收徒的?」
真實的原因曹睿肯定不方便講,曹睿也不願意對鄭稱這個大儒說謊,於是只能選擇岔開話題。
曹睿說道:「朕也是聽人說的,正好隴右歸附最晚,朕要用你大儒之名來收涼州出身的弟子,來收攏當地大族之心。」
鄭稱也知趣的沒有繼續問,反倒笑著說道:「尋一佳徒不易,臣倒是要謝謝陛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