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轉頭看向皇帝:「陛下,諸葛亮這是在將計就計。」
「假意要與大魏講和、共謀荊州,實際上包藏禍心!」
曹睿嗤笑一聲:「朕當然知道。他只提了一句荊州,卻沒有論攻吳之事、句句都在說武都。」
「若是能與諸葛亮各自撤軍,他回他的漢中、朕回朕的洛陽。若放在兩個月前,朕說不得也能答應他了。」
曹睿從桌案後站起身來,摩挲著右手邊的劍鞘,嘆道:「可惜朕已經到武都了。」
「司空!昔日征張魯時,武帝是如何說得?」
司馬懿當然知曉,卻不知說出此話是否妥當。但在曹睿盯著他看了幾瞬之後,拱了拱手:「人苦無足,既得隴右,復欲得蜀!」
「這就是了。」曹睿點頭道:「昔日武帝取漢中而不取益州,數年後漢中喪於敵手。當下朕若不取漢中,恐怕兩年、三年之內,朕還是要被迫再來一趟武都的。」
曹睿招了招手:「伯約且來,為朕再給諸葛亮送一次信。」
「三度出使敵營,絲毫不墮大魏之威。將來史書中、想必伯約也能留有姓名了。」
姜維輕車熟路的拿其毛筆:「遵旨,要臣寫些什麼?」
曹睿沉聲道:「告訴諸葛亮!天下困苦征伐不休,就是他們這些違背天意、妄圖割據的野心之輩導致的!」
「昔日漢朝不是不把羌人當人嗎?朕將百萬羌人與漢人等同而視,今年間就要規劃三十萬羌人屯田。隴右與關中,他就不要惦記了。」
「在淮南,朕勝了孫權、俘虜五萬吳軍,又置潛口、合肥以守江防。」
「在豫州、兗州、青州,朕已經開始給屯田百姓減租,恢復民力推行教化。」
「在洛陽,朕置太學、收各州士族寒門子弟而育之,以為大魏明日股肱。」
「在并州,朕平定了鮮卑叛亂、使軻比能俯首請降。」
「天下安穩,萬民思定。問諸葛亮,他以一州之力、如何敵得過朕的煌煌大勢!」
司馬懿知道皇帝這是在威逼諸葛亮,見其歇了幾瞬,隨即補充道:「陛下,或許可以將夏侯儒率軍到來之事告知其人。」
「嗯。」曹睿點頭看向姜維:「再加一項,夏侯儒已經率一萬五千勁卒抵達河池。」
「伯約面見諸葛亮的時候,可以告訴他。他在隆中對中所說的天下有變,已經不可能了!」
「且看他如何動作!」
……
姜維休憩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又再度踏上了前往蜀軍營寨的路上。
復一整日,抵達了諸葛亮的大營外時,卻沒在第一時間得到召見。
「丞相,魏賊兩次三番遣人來此,莫非那曹睿傻到、以為丞相與大漢能被說動?」費禕侍立於諸葛亮身前,疑惑說道。
「他在等,我也在等。」
諸葛亮似乎早就明白曹睿送信的根本含義:「曹睿在下辨給本相寫信,無非是要拖延時間、將隴右和關中的軍隊調集至此罷了。」
「他有兵調,本相也有兵要調。」諸葛亮從容看向費禕:「文偉,擬一封書信給李正方,讓他將江州本部之兵,與江陽涪陵二郡之兵集結北上。」
費禕抬眉問道:「讓李嚴調兵?他本就眼紅丞相北伐、自請調任江州,他能願意來嗎?」
諸葛亮沉默幾瞬,隨即說道:「本相算過,李嚴那邊湊一湊、是大約能再擠出來一萬兵的。」
「當下已是三月中旬,命他四月下旬必須趕到漢中!沿米倉道北上漢中、一千里的路程,給他一個月已經足夠了。」
費禕想了幾瞬,抬眼問道:「那給陛下的上表……?」
「本相自己來寫。」諸葛亮輕聲道:「給陛下的上表,我何時讓你們代筆過?」
「屬下知曉了。」費禕接著問道:「那帳外候著的魏國使者姜維,丞相要見嗎?」
諸葛亮點頭:「無非就是再費些口舌罷了。讓他進來吧,我倒要看看曹睿小兒還有什麼要說。」
費禕拱手應下,隨即補充道:「是否還要喚眾人一併入內?」
「算了,次次都是廢話,無需將眾人都喚過來了。你也不必在此,去辦公事吧。本相自己見他就可以了。」
「遵令。」
費禕走出帳外,吩咐了門外的士卒幾句,兩名甲士就一左一右、隨著姜維一併走了過來。
當然,諸葛亮的帳中並非只有他一人。
帳中負責整理軍情機要的掾屬、以及側面護衛著的八名甲士,都在屬於自己的崗位上。只不過他們與這場會見毫無干係罷了。
「見過諸葛丞相。」姜維拱手行了一禮。
「怎麼又是足下?」諸葛亮啞然失笑:「除你之外,曹睿就沒有別人可以派遣了嗎?」
姜維淡淡答道:「大魏才智之士如過江之鯽,在下只是才能最庸的一個,其餘眾臣都忙於軍略,因而總是讓在下來了。」
諸葛亮笑而不語。
二人之間的氣氛,也全然沒有初見之時的劍拔弩張。沒了在言辭間交鋒的念頭之後,彼此的交流反倒和諧了些。
尤其是姜維在得了曹睿允許、無需忌諱和諸葛亮聊軍情之外的事情後,兩人第二次相見時說得話就更多了。
這也符合常理。
且不說什麼虛擬的『相性』之類,這兩個人面對面擱置芥蒂、認真交談之時,是很難不對對方產生好感的。
諸葛亮身為蜀漢丞相,威嚴氣度與偉岸姿容自不必說,韜略言談都是世上一等一的。
姜維約年輕了二十歲,正是英武昂揚的年紀。在洛陽太學、隨軍中的多次歷練,讓他的見識眼界、都遠超同齡的蜀漢官員。
更何況,智謀見識這種東西,真的是可以通過當面三兩句對話、就能被對面之人看透的。
或是語言描述的精準程度、或是長難句的邏輯駕御,抑或是旁敲側擊的微微試探。
總而言之,諸葛亮竟對眼前這個魏國年輕使臣,多了一些欣賞之意。
就如當年初見馬良馬季常之時一般。
昔日東吳的張溫來成都的時候,靠著言談辯才得到蜀漢君臣上下的青睞。
今日姜維比之當日的張溫,只會更勝一籌。
姜維拱手遞出信函:「陛下書信,還請諸葛丞相親閱。」
不用諸葛亮親自吩咐,侍立帳中的甲士就將書信接了過來,呈在諸葛亮的面前。
打開信函、取出白色的絹帛。
諸葛亮一字一字的看了過去,眉眼之間的慎重之色,是前兩次收到曹睿書信之時都沒有的。
什麼漢、魏,什麼天命,什麼興復,不過都是用來聚眾行事的便利之辭罷了。
到了曹睿與諸葛亮這種統治者、執政者的身份,真正考慮乃的是民力、民心、廟算和軍略。
談什麼意識形態的問題,實在是如同披著蓋頭相親一樣。
此番曹睿信中談的都是一些實實在在的事情。
施政策略、百姓負擔、屯田積穀、軍事大要……
短短三百餘字的信,諸葛亮讀了不下十遍,足足超過了一炷香的時間。
一項一項與益州現狀對比過來,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心中黯然。
帳中並無旁人,除了諸葛亮、姜維之外,只有掾屬和軍士、都參與不到二人的對話來。
也只有這一次、第三次會面,是真真正正的屬於姜維和諸葛亮二人的對話。
「不知足下臨行之前,曹睿可有命你何事能說、何事不能說?」諸葛亮開口問道。
「自是有的。」姜維拱了拱手:「但陛下也說過,若尊駕有何事想問,能夠回答的、在下自然會答。」
「本相想問之事卻也不少。」諸葛亮輕輕頷首,伸手指向側面的坐席:「前番兩次都未能讓足下入座,卻是我失禮了。還請入座吧。」
姜維也不答話,姿態端正的走了過去。坐下來後,雙目看向諸葛亮的方向。
諸葛亮直接問道:「魏主在洛陽重立的太學,與喪亂之前、桓靈之時的太學有何不同?」
姜維敏銳的注意到了諸葛亮的措辭。用了『魏主』一詞、而非直呼曹睿之名,已經算是難得的友好了。
姜維朗聲答道:「當下之太學,乃是從各州各郡中廣納士子入學,並無一州一郡缺漏。」
「太和元年七月,第一批五百名太學士子,只有一百人得以畢業,被授為三百石的太學郎。」
諸葛亮又問:「所學課業為何?」
姜維答道:「課業自是以鄭學的五經。但畢業考試之時,五經只占其中的一半內容。」
「另外一半,大略都是些斷獄、庶務、公文、策略的內容。這些內容太學並不開授,而是會定期請尚書台的官員講演。」
「對了,陛下也親自來太學授課過兩次。」
諸葛亮皺眉道:「魏主竟然親自去太學授課?他在太學都講些什麼?」
姜維的神情略微怪異了起來,想了幾瞬之後還是答道:「陛下第一次到太學講課,是仿照鄉校之禮問政於群。」
「陛下第二次到太學講課,為太學生們講解了尊駕當年的隆中對、以及江東魯肅魯子敬的榻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