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次序之分
洛陽城外,旌旗蔽日。
可以說,這是自大魏建國以來,在洛陽城外最大的一次迎接凱旋的儀式。
不是吹噓,實在是算得上是最大了。即使到了太和元年這個時間點上,魏帝國也才僅僅存在了不到七個年頭。
不同於黃初年間,先帝曹丕的三次出征都是與中軍一起返回洛陽的。這次中軍回來的早,大臣們也一併早早的回朝。這場迎接儀式,幾乎就是為皇帝一人而設的。
皇帝還未到時,就提前一天通過信使,明確拒絕了大臣們想要在洛陽城外三十里處迎接的提議,說是什麼不願讓眾臣辛勞。
皇帝體恤臣子,臣子們也不能不識趣。於是午後時分,凡是在洛陽城中有官身或者爵位的臣子,都紛紛列隊在東陽門外迎接,一個不落。
太傅鍾繇顫巍巍的坐在椅子上,和大將軍曹真同處第一排。
太尉華歆、司徒王朗、司空司馬懿,以及衛將軍曹洪這四人,則面朝東方站在第二排。
若在文官之間論起座次,大家都是學經學、學儒學的,可不只是看誰權重誰權輕。不過好在司馬懿身材高大,坐在椅子上的太傅鍾繇還擋不到他的視線。
鍾繇比去年又老了一歲了。
在七十多歲這個年紀下,老一歲並不只是四季更替一輪這麼簡單,帶來的還有身體機能的全面下降,鍾繇此時已經不太能走路了。
「大將軍,大將軍。」鍾繇顫悠悠而又含糊的聲音從曹真右側傳來。曹真聽了兩遍之後,才發現鍾繇是在喊自己。
曹真走到鍾繇的身側,彎腰將耳朵湊近鍾繇:「太傅何事吩咐?」快八十歲的人了,曹真對他表現尊重些也是情理之中。
「過一會兒等陛下到了,就讓衛公振上前去迎接陛下下車吧。」鍾繇指著自己的腿苦笑道:「老夫這雙腿都行不利索了,今日能撐著到此已是盡力了。」
「這……」曹真抬頭向兩邊瞄了一眼,方才將視線挪到鍾繇臉上,接著小聲說道:「若太傅自己來,自然是妥當的。但太傅自己不能行,三公都在身後呢,如何能輪到衛公振呢?」
鍾繇輕輕拍了兩下椅子的扶手:「如何輪不到?他是司隸校尉,陛下南巡之時就讓他留守,如今陛下回朝由他迎接,豈不順理成章?」
「不太妥當吧……」曹真還想說些什麼的時候,又被鍾繇的話打斷了。
「就這般做吧大將軍,老夫豈會害你不成?」鍾繇皺眉看向曹真。
曹真想了片刻。
不是曹真優柔寡斷,而是他此時身上這個大將軍的頭銜,遠遠沒有漢朝時大將軍獨自輔政的那般重。和鍾繇、華歆、王朗這些老臣比起來,資歷的確小了不止一截。
衛臻衛公振……陛下近來如此看重於他,不過是誰先上前迎接陛下而已。用衛臻倒也無妨?
曹真不再猶豫,在鍾繇耳邊說道:「那就按太傅所說,我這就將衛臻喚來。」
鍾繇眼睛看著前方,在椅子上點了點頭,並未轉身。
曹真見狀,轉身看向站在第三排的衛臻:「公振,到這裡過來一下。」
衛臻沒有猶豫,直接邁步走上前來。第二排的三公和衛將軍都不清楚情況,紛紛盯著衛臻的身影來看。
「大將軍何事?」衛臻拱手問道。
「是這樣,公振。」曹真輕咳一聲:「太傅想要讓你在最前面迎接陛下。」
「此番迎接不也是你和尚書台牽頭的嗎?你來迎接陛下,沒問題吧?」曹真看向衛臻的臉龐。
衛臻微微一愣,隨即又看向了旁邊的太傅鍾繇。
鍾繇看了衛臻一眼,微微點了點頭,並沒有說太多。
衛臻會意,隨即和曹真說道:「在下領命。大將軍,在下現在站到哪裡為好?」
曹真看了看左右:「公振就站在我側面吧,待一會陛下回來了,你自去馬車前面迎接陛下就是,我們就站在此處,等你將陛下接引過來。」
「遵命,在下明白了。」衛臻拱手。
虎衛掀開馬車帘子的時候,曹睿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衛臻的臉。
曹睿面上帶笑的走下了馬車,上前一步拉住了衛臻的手:「有衛師傅在洛陽,朕無憂矣!」
「臣只是盡了本分罷了。」衛臻微微躬身,用手掌指向鍾繇和曹真的方向:「陛下,重臣們都在這邊列隊迎接陛下呢。」
「朕知曉了。」曹睿向人群處看了一眼,轉頭對著衛臻說道:「如何是衛師傅在此迎朕?而不是太傅或者大將軍?」
衛臻輕聲解釋道:「是太傅讓臣來此的,大將軍也同意了。」
曹睿聞言後點了點頭,隨即走向了臣子們聚集之處。
鍾繇坐在椅子上並未起身,只是顫悠悠的拱手說道:「陛下恕罪,臣太老了,已經不能站起身來迎接陛下了。」
曹睿點了點頭說道:「太傅與朕之間的情誼,朕從來都知曉。」
鍾繇略有些渾濁的眼中似乎閃出光來。曹睿看向別處沒有注意到,但這一絲眼神的變化,卻被旁邊的曹真敏銳的看到了。
鍾繇……衛臻……
曹真似乎也覺察出了什麼。
曹真和司馬懿都是跟隨自己一同南征的,曹睿並未與這兩人多說什麼。
在接受了三公九卿的恭賀之後,也宣布了明日召開大朝會的事項,伴隨著專屬皇帝的音樂聲中,曹睿緩緩登上了馬車,隊伍開始向城門之內走去。
司馬懿騎在馬上,開始回想著剛才的些許異常。
人事即政治。
衛臻在這幾個月中,以司隸校尉、尚書右僕射的身份留守洛陽。讓衛臻這個留守之人迎接皇帝,即使跳過了華歆、王朗和自己這三公,倒也能勉強說得過去。
可問題是,為何是鍾繇主動要衛臻上前?曹真還很贊同的樣子?
這三人之間發生了什麼?
莫非鍾繇這個人老成精的鐘太傅,又嗅到了些什麼動向?
……
正如那些中軍將士回到洛陽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回家一般。曹睿雖貴為皇帝,也是有家要回的。
曹睿入宮之後,卞太皇太后、郭太后、毛嬪,此時都在北宮的南門處迎接著。
毛嬪懷孕已有五月了,隆起的腹部已經十分明顯。
曹睿的目光注視過去,兩人對視一眼後,曹睿又看向了毛嬪顯懷的身子。毛嬪面中帶笑,似乎炫耀般的撫了撫自己的腰腹。
曹睿微微點頭。有時不需要說太多話,只一個眼神就能互相會意。
「見過皇祖母,見過太后。」曹睿笑著和卞氏、郭氏二人拱手問候。
卞太皇太后走上前來,細細打量著曹睿的臉龐,眼中似乎閃著淚光:「睿兒打的好勝仗!祖母先是陪著武帝出征,年老之後又一次次看著你父親出征。」
「不論打了多大的勝仗,能夠平安回來,祖母才是最歡喜的。」
曹睿笑著說道:「祖母說的哪裡話!十餘萬大軍都在朕的身邊,這豈不是天底下最平安的去處?祖母無需替朕擔心。」
而一旁的郭太后就沒卞太皇太后這麼自在了。是兒子,卻不是親子。就連問候起來的神態,都顯得小心翼翼的。
「皇帝這都瘦了好多了,定然是吃了不少苦頭。」郭太后小心說道。
曹睿微笑道:「有勞母親掛念了,些許瘦削只是趕路導致的,真正出征之時並沒有太過勞累,朕又沒有親自上陣。」
「那就好,那就好。」郭太后連連點頭。
算起來,曹睿從十二月初十開始動身南巡,直到三月初一回朝,也有將近三個月的時間了。
不過這三個月中所做打的仗,卻比先帝曹丕將近七年的時間取得的勝利還要多。
十二月南下,一月初祭拜上天開始動兵,一月中旬的時候竟然都打贏了。
不論是曹休、曹真還是司馬懿,抑或是四位侍中和其他重臣,這種效率都是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想像的。
十一月堅持南下作戰、選定時間選定戰場後,一月初正式動兵之後,二十日內就大獲全勝。
或者換個角度來說,他們目前對皇帝的敬畏,也有一大半是被皇帝這個戰績給折服的。
在結束了宮門口的寒暄之後,曹睿與毛嬪二人乘著馬車回到宮中。作為目前腹中懷著皇帝後嗣的人,此刻的毛嬪在宮中的地位可謂是獨一檔的。
且不論二人之間分離數月後如何溫存。
而另一邊的司馬懿,今日並無多餘的公事可做。
司馬懿回到府中之後,如以往一般回到自己的書房之中,與長子司馬師聊起了今天所見之事。
自司馬師十六歲後,司馬懿就每周與司馬師交流課業,各類時事也都會與其討論一番。
等到去年司馬師十八歲後,朝堂上的大事小情,司馬懿就幾乎都會與其探討。甚至有的時候,司馬懿還會聽取自家兒子的意見。
在司馬懿的理論中,培養長子幾乎是一個世家傳承最重要的事情。已經生了一個這麼優秀的兒子,若再不好好培養,豈不愧對祖宗?
代代相繼,滴水穿石。朝堂之上又有幾個驟得高位的神話?還不是靠著一代一代的累積?
在簡單陳述了今日所見之事後,司馬懿看向司馬師問道:「子元,你覺得這其中可能有著什麼貓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