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八章飛白書,真跡現
接過書信的時候顧邵的手明顯是抑制不住的顫抖著。
易小天看到對方有這樣的表現,實際上並不奇怪。
「這樣才對嘛。」
他在心裡暗笑。
表面上自然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顧邵可顧不得那麼多了。
坐在座位上,懷著緊張激動又害怕的心情,他緩緩拆開了書信的信封。
——
這封信是易小天精心挑選過的。
不會暴露自己太多的秘密,也不會讓對方辨別不出那人的身份。
說起來,蔡邕自從脫離長安,歸于田園之後,反倒是生活的比當年滋潤了太多。
一大把年紀了——今年他便度過了自己的八十一歲生辰,可偏偏這種年紀,他還能在田間種種菜,養養花,易小天臨來江東之前,便讓蔡昭姬回家探親了——亂世之中,盡享天倫之樂,除了還沒抱上孫子,蔡邕那是一點遺憾都沒有。
說起抱孫子…易小天又頭疼了。
他跟蔡邕說好了,要以書信當做去往江東做生意的敲門磚。
結果呢?
蔡邕一連不知道多少封信,都沒有照著易小天的意思去寫,這些書信當然都被易小天按在家裡了——畢竟,總不能給顧邵他看蔡邕字裡行間根本無法掩飾的催著抱孫子的信吧?
總之,當下顧邵手中的這封信,是易小天花了大功夫才弄到的蔡邕的親筆。
就看顧邵反應如何了。
——
出人意料的是,顧邵看起來並沒有太過激動。
反倒是將這書信從頭至尾邊覽之後,將臉邁進了手掌之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顧公子…」
易小天打算開口提醒一番,他看顧邵這反應似乎有些不對勁,以為是自己拿錯了書信…如果真是那樣,這事可就有些不好辦了。
但易小天想多了。
顧邵只是一時間情緒激動的難以表達出來,憋足了不知道多少的感情,在易小天開口的時候,被顧邵一股腦的全都發泄了出來。
「恩公!!!」
就見顧邵突然站起身來,表情扭曲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生氣了,但其實他是在強忍著激動的淚水,不讓自己哭出來。
不過憋得如此辛苦,他的五官都扭曲在一起,好端端一個帥小伙,卻變成這樣,實在是讓易小天始料未及。
但,更有衝擊的還在後面。
顧邵猛地跪在地上——更形象點說,他像是一頭栽在地上一樣,好在是地上沒有塵土,一陣風壓從地上傳來時,易小天這才發現,顧邵的頭已經搶在了地上。
「過去十多年間,父親曾多次差人尋找過師公,最後結果都是不盡人意。」
「父親嘴上不說,實際上因為尋不到師公蔡邕的緣故,遭到了相當嚴重的打擊,我們這些做孩子的也是心裡過意不去。」
「不瞞…不瞞恩公您說,過去幾年,我也在不斷追尋著師公的腳步,祈求著能夠有朝一日,找回師公的下落,給父親一個交代。」
「唯一我所知道的…就是多年之前,曾有人借師公蔡邕之名,號令北方士子前往曹操所在的陳留…那次之後,師公就再為露面…這樣的經歷,很容易讓人以為,是有人假借師公之名,行便宜之事…」
顧邵的身形緊緊貼在地上,說他是五體投地也不足為過,從這動作,再聽其顫抖的聲音,無一不昭示著此刻顧邵心中的激動。
「原來…原來這不是假的,原來師公是被恩公救下,如今仍然健在——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
這種尋尋覓覓卻得不到結果的感覺,實在是太過煎熬了。
旁人可能不清楚,但作為顧氏的子輩,顧邵對於這種感覺太過敏感了。
他們的父親顧雍在孫權執掌軍政大權之後,便只能閒賦在家,人嘛——越是清閒,越是無慮,就越是會有時間去追憶往昔。
要說從前,顧雍還能沉浸在自己的職責任務,忙碌於政務之間,可這段時間,卻讓顧雍越發的思念自己年輕時跟隨在老師身邊學習的那種青澀時光。
越老,越是害怕思念,這不是一句空話。
顧邵這兩年真是親眼看著父親明明生活無慮,卻在思念之中無比迅速的衰老下去。
顧雍是壯年啊——如今還未到五十的他,卻顯得比張昭更加的衰弱。
顧邵是生怕父親就這樣衰弱下去,慢慢就再也起不來了。
尋找父親思念之人的執念也一直揮之不去。
二十六七歲的顧邵不是因為思念而發愁,他是因為擔憂父親而發愁,這麼年輕的他頭髮倒是一抓一大把,要不是頭髮還算多,沒到三十他的烏髮便稀疏了。
「飛白書…沒想到…沒想到還有能夠見到它的這一天,呵呵…呵呵呵呵…」
他的笑聲裡帶著疲憊的哭腔。
看得出他已經接近極限了。
易小天見顧邵如此,趕忙一把將他拉起來。
順便還為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易小天雖然料到了顧邵會有反應,應該也會因為這封書信而認可自己,但他明顯低估了對方的執念。
這也怪不得易小天啊,一個天南,一個地北,易小天雖然知道很多這個時代的信息,但不代表他能夠揣摩到這些他顧及不到地方的人的心思。
一個你看起來並不是多麼在意的人,卻可能是千里之外的另一群人生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一個你非常看重的人,在旁人眼裡,或許根本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過路人,根本不會引得旁人注意。
每個人都是自己世界的主角。
世界也不會因為某個人的消失而停轉。
感嘆之間,顧邵已經平復了心情。
他手中緊緊攥著那份書信。
信中的內容再普通不過,只是蔡邕以長輩的口吻,對顧雍寫下了關於要他關照一番易小天的話語,並且說明了,自己能夠在當年長安之亂活下來,都是因為易小天的存在。
蔡邕毫不避諱的用恩公稱呼易小天,關鍵…最讓顧邵激動和感嘆的,是這份書信雖然字少,但卻是用蔡邕那天下獨一無二的飛白體寫出來的。
作為草篆之中極負盛名的字體,見字如見人,你若是在何處看到了渾然天成,爐火純青的飛白書,不出意外,你或許真的是與大儒蔡邕的真跡相遇了。
蔡邕之後,天下有無數人模仿他的字體,但大都只得其形,未得其意。
對於飛白書的真假有著真正話語權的人,顧雍以及他的子輩,當仁不讓自是其中的一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