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三章吾與天子感同身受
張昭從孫堅時代起,便是他手下的文官的代表。
倒不是因為張昭此人帶不了兵,實在是因為張昭的身份金貴——對於整個江東來說,張昭自始至終都是他們士族的代表。
張昭只要還在朝堂之上,就代表著士族的力量仍處於鼎盛階段。
而似乎是「眾星捧月」起來的張昭,也靠著雄厚的底氣,在朝堂上為世家大族們爭取了不知道多少利益。
如此相輔相成的局面之下,以周瑜和魯肅為首,以孫權為核心的新興集團,似乎不可避免的觸動了江東士族的蛋糕。
江南偏安,江東亦如此。
若不是曹操兵臨赤壁,擺明了要一戰蕩平東吳,很可能到現在,這群世家大族還打算著跟曹操和聲和氣的交涉一番,想著不靠戰爭,就能夠擺平東吳的危機。
要戰——他們這些世家大族絕對不是第一個站出來的。
要降——他們卻要比誰都積極。
而到了見風使舵的時候,他們又叫囂著,要光復虎賁之威,征討逆賊曹操,救大漢於水火。
此前扣扣搜搜,一匹馬,一根箭都要跟周瑜來回扯皮的他們,看到了能夠一舉拿下他們心心念念的合肥的機會時,比誰都要慷慨大方。
十萬兵馬,轉眼便湊齊。
所以,周瑜哪裡是甘為嫁衣?
他根本就是被逼無奈,連他都不清楚,以張昭為首的投降派們,在這種時候,還能夠湊出十萬兵馬——那他還能說什麼呢?
他心疼…心疼自己手下那些無可奈何只能淪為炮灰的將士們,遺憾,遺憾於不僅未能奪下襄陽,讓孫權堂堂正正的挺直了腰板,站在江東的朝堂之上——這可是孫策的遺願啊,周瑜與孫策親如兄弟,兄弟的遺願未了,他又怎能甘心?
所以與曹操對決的周瑜,不是不心疼,而是沒有辦法心疼。
他明白,只要合肥被張昭拿下,今後…恐怕孫權在朝堂之上的地位只會更加的卑微。
張昭說一不二,步騭、顧雍、虞翻等等等等一大批以世家為支撐的文臣將會完全把控朝堂。
到那時…
只怕是東吳再無翻身之日,永遠不要想著圖謀中原,一匡天下了。
悲涼如周瑜那般,此刻心中竟然生出了:若是張昭敗了,或許他們的局勢會更好——這樣的想法。
卻不知,他無意間的一次暢享,卻在這東西縱橫千里的戰線上,悄然萌發了種子。
——
宛城拿下,應該說,宛城不過是走了個過場。
曹操留在宛城的守將因為知曉敵不過孫權來勢洶洶的十萬大軍,極為明智的選擇了棄城保全兵馬。
三千人火速的退往了蔣濟所鎮守的合肥,會和之後,也算是讓蔣濟的兵力,堪堪來到了一萬出頭的地步。
只不過…僅有一萬人,這依舊不夠看。
張昭站在宛城的城牆之上,笑著舉杯,與身後的一眾支持世家的將領們開懷痛飲。
站在一旁,僵硬的望著月色的孫權,卻顯得毫無底氣可言。
潘璋作為此時可能唯一向著孫權的將領,守在一旁,一言不發——孫權沒有底氣指揮軍隊,他潘璋更沒有底氣去勸阻孫權。
說到底,他不過是一介武將,能對局勢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沒等潘璋開口,孫權似乎注意到了潘璋的存在,回過頭來,孫權慘澹的笑了笑。
「文珪,你說合肥一戰…我們能勝嗎?」
「回…回主公…」
潘璋總不能說他們要敗之類的喪氣話,因此無論孫權如何詢問,潘璋只會回答一句:
「我軍必勝——」
「是啊…我軍必勝…」
孫權笑著搖了搖頭…他端著酒盞,望著一臉正色的潘璋,忽然感同身受——
「你說…天子在董卓身邊的時候,是不是也一樣問過這樣的問題?」
「啊!主…主公,您在說什麼啊!」
潘璋心裡驚懼,看向孫權的時候,發覺孫權臉上的那股子憂鬱,簡直就像是要哭出來一樣。
「呵呵…沒什麼,就是遙想起當年追隨在父親身邊,父親說著要將那被囚如傀儡般的天子救出來的時候,就曾經跟我說起過,天子的處境…」
「那時的我年幼不知其中的道理,只覺的天子好生可憐…沒想到一轉眼啊…」
「一轉眼,我也…」
潘璋渾身一顫,趕忙拉著孫權閃到屋內——
孫權手中的酒水撒了一地,然而孫權卻沒有半點生氣的意思。
酒不醉人,人自醉,在屋內燈光的映射之下,孫權的眼神尤為迷離。
潘璋皺著眉頭觀察著屋外那群引吭高歌的文臣,見他們似乎並沒有人注意到孫權說了什麼,終於是鬆了口氣。
「主公…是卑職無能…不能為主公排憂解難…但…但主公還請記得,大都督還有子敬將軍仍舊在為主公的事業於襄陽奮戰…」
「這段時間,只能委屈主公了…張閣老他們也是為了東吳的未來著想…合肥這一仗…就算張閣老他們不打,待到兵強馬壯,大都督也會去打——」
潘璋的話說的很清楚…孫權現在確實是有點悲觀了,哪怕是他潘璋也知道,時機不對的時候,一定要避其鋒芒。
現在若是說著喪氣話,影射著張昭他們的行為如董卓那般…別說養精蓄銳了,現在張昭都能夠直接將孫權軟禁了…
「無論如何…主公…您還需記得,赤壁之戰的功績,永遠都是我們的底牌…張閣老他們不認,江東的百姓會認——」
「咳咳咳咳——」
潘璋說的懇切,而孫權在沉默了許久之後,突然咳嗽了起來。
這讓潘璋有些疑惑…卻不想片刻後,背後傳來的聲音,直接讓潘璋渾身冰涼,險些窒息。
「主公,還有潘將軍,今日如此月色,何不與我們一同開懷暢飲?」
「從這閣樓眺望遠處,已經能夠望見山冢,越過那山冢,合肥就在眼前…潘將軍…你看起來好像有些不高興啊?」
「沒…沒…哪裡的話!張閣老又說笑了,卑職不過是因為擔心明日趕路,酒醉之後,頭腦不清醒,若是出了什麼差池就不好了…並無掃興的意思——」
潘璋刷的一下站起身來,回過頭來,卻望見了一臉冷漠的張昭。
張昭所散發的氣場讓潘璋不得不後退了幾步——他吞咽了一口口水,只發現張昭正與坐在地上的孫權四目相對。
氣溫似乎降低了許多,哪怕屋中仍舊點著爐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