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枯木逢春

  北風呼嘯,雪花飄飄,冀州之地萬里素白,鳥獸絕蹤。

  飛雪之中,忽然傳來馬蹄聲,一隊騎兵冒著寒風,向南直奔邯鄲。

  城上守軍正躲避嚴寒,見有騎兵靠近,一人冒雪而出,不耐煩喝道:「何處人馬,未得將令不許進城,天晴後再來。」

  一將打馬上前,厲喝道:「放肆,魏王駕到,還不速開城迎接?」

  曹丕在邯鄲修建魏王宮,守衛多是曹家親信,那士兵仔細看去,雪花中依稀分辨出許褚高大的身影,大驚失色,忙擂鼓敲鑼。

  城上守軍一片譁然,一月前就聽說曹操已到關內,城內正日夜建造宮殿,本以為天降大雪,還要半月行程,沒想到曹操竟先趕回。

  曹丕聞報匆忙出迎,曹操已到府衙前,不顧大雪跪在地上,數年來擔驚受怕,仿佛找到依靠,不覺熱淚滾滾,顫聲道:「父王!」

  曹操身披來自遼東的白貂裘,襯托灰白鬚髮,愈顯幾分滄桑,低頭看著身軀單薄的曹丕,目光深沉,輕嘆道:「起來吧!」

  曹丕起身,見曹操滿身風霜,自塞外歸來,還帶著肅殺之氣,不禁又低下頭,心中七上八下,雖有千言萬語,一時間卻不知從何開口。

  曹彰扶著曹操下馬,眾人進入府衙,文武官員聞訊趕至,轉眼間大堂、院內人滿為患,個個翹首觀望。

  轉眼三年已過,出征時精神萎靡的丞相,不知現在情況如何。

  都認定曹操北征,是自知命數已盡,不願背負挾天子的罵名,欲討異族留功名於後世,誰知他竟又班師回朝。

  曹操脫去錦袍,依然甲冑在身,除了鬚髮變色,竟然精神矍鑠,紫紅色的面膛仿佛見證他征戰塞外,飽經風霜之苦。

  深邃的目光掃視大堂,眾官員無不渾身一震,曹操比之當年更增幾分威嚴。

  「臣等參見大王!」眾人齊齊跪地,黑壓壓一片。

  「免禮!」曹操雙手虛抬,示意眾人起身,命蔣濟、董昭等近臣留下,其餘人等各回家中,按部就班。

  雖是大雪紛飛,但府衙中忽然變得熱鬧起來,上至府中官員,下到門客家丁,無不滿面春風,喜上眉梢。

  曹操凱旋而歸,魏國上下不僅有了主心骨,而且在他們看來,先前的那些失利,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丞相來說,算不得什麼。

  自起義兵討董卓以來,曹操屢敗屢戰,雖多次遇險,但都能絕處逢生,更進一步,此番起死回生,必將再創輝煌。

  侍女們擺上酒宴,眾人正要道賀,卻見曹操指著曹丕沉聲道:「子桓,汝可知罪?」

  曹丕正聽曹彰講述北征之事,聞言一怔,愕然道:「我有何罪?」

  蔣濟忙解圍道:「世子安保後方,穩定人心,雖有失土之責,卻非其過,望大王明鑑。」

  「勝敗乃兵家常事,吾非為此事!」曹操微微搖頭,沉聲道:「汝怎敢私自做主,表吾進位王爵。」

  曹丕抱拳道:「父王以神武之姿,既保駕勤王,又討逆誅胡,此等蓋世奇功,非封王不足以表彰,是孩兒與眾文武商議,上表請功,並非草率行事。」

  「逆子安敢欺吾?」曹操大怒,指著眾人罵道:「爾等欲踞吾於爐火之上乎?」

  蔣濟言道:「此乃丞相眾望所歸,滿朝文武誠心推舉。陛下喜丞相拓邊之功可比衛霍,破例封爵,世子雖上表辭謝,奈何君無戲言,既下聖旨,臣等豈敢抗旨不遵?」

  曹操這才神色緩和了幾分:「既是陛下隆恩,吾只好愧受,天晴之後,吾當面聖叩謝天恩,再為社稷建功。」

  眾人齊聲道賀,曹操大笑,揮手傳令道:「開席!」

  塞北一戰,大破鮮卑,滅族肅慎,震懾公孫康,主動派人來朝,更重要的是一年來頭疾再未曾發作,身體又恢復康健,讓他重燃鬥志。

  酒過三巡,曹操目視左右,不由心中一嘆,想當年麾下人才濟濟,謀臣如雨,武將如雲,如今左膀右臂竟折了一大半。

  戲志才、郭嘉天妒英才,程昱為顧全大局身敗名裂,荀彧下落不明,荀攸遠避交州,賈詡又悄然出走,還有何人能出謀劃策?

  武將中宗族夏侯淵被囚,外姓只剩張遼、徐晃、臧霸可當大任,逐鹿中原依然不容樂觀。

  停杯望著酒水中映出一顆蒼髯老頭,不禁悲從中來,落下兩行濁淚。

  曹丕大驚道:「父王何事悲傷?」

  曹操放下酒杯大哭道:「想當初吾起義兵,勤王討逆,呂布、袁紹、劉備等皆不足為慮,唯江南不曾順服,本以為一戰可定,與諸公共享富貴,以樂太平。誰知竟受挫於劉琦小兒,霸業成空,股肱盡失,想來豈不令人痛恨?」

  曹彰抱拳道:「父王何必英雄氣短?孩兒只恨年幼,不能為父王分憂,今已能跨馬征殺,他日必斬劉琦於馬下。」

  曹真傲然道:「劉琦有何能為?不過仗著臥龍、鳳雛而已,孩兒三年來蒙父王垂教,早已精熟兵法韜略,定要一雪前恥。」

  夏侯霸、文欽、典滿等一眾年輕子弟紛紛起身,豪言壯語要助曹操建功。

  曹操掃視眾子弟,想他們在塞北縱橫馳騁,所向披靡,皆年輕一代翹楚,不覺信心大增。

  遂命人重新斟酒,舉杯笑道:「吾兒此言壯哉,吾今如枯木逢春,何懼劉琦小兒?干!」

  丟關中無關緊要,失中原又如何?

  只憑在場的宗族子弟,年輕翹楚,隨便挑出一人,便足與劉琦一戰,收復失地,再成霸業。

  推杯換盞之際,曹丕命人取來魏王冕袍,請曹操當場更衣,即日便受魏王之爵。

  「哎呀呀,這如何使得?」曹操已有幾分醉意,望著十二旒朱冕,玄色蟒袍,手雖然擺著,迷離的雙目卻光芒閃爍。

  曹丕以目示意,曹彰、曹真二子上前,三人合力抓起曹操手臂,在眾人歡呼下更衣戴冠。

  「逆子誤我,這成何體統?」曹操似已不勝酒力,腳步虛浮,任由他們擺弄。

  更衣完畢,眾人簇擁而出,六駕車服鑾儀早已嚴陣以待,曹操被扶進車中,兀自埋怨道:「爾等可是害苦了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