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倉。
清晨時分,初陽還沒有從東方升起,所以天色眼下顯得有些晦暗,加上晨間起了一場大霧,目之所及,惟有三四丈的距離可以看清。
但就是在這般晦暗不明的初晨,伏波中郎將馬超卻是早早的就起了床,他立身於中庭,手中握有一柄長矛,矛尖被打磨的極為鋒利,寒芒縈繞著整個矛尖。
頂盔摜甲、全部武裝的馬超,一聲吸氣之後,他便揮舞起了手中的長矛,於中庭習練起了武藝。自馬騰遇害、投效歸順劉璋以來,他每日聽到雞鳴就起床習武,以圖報得馬騰和兩位弟弟馬鐵、馬休的血海深仇。
今日自是也不例外,馬超照舊晨昏之際就習練武藝、打磨筋骨,他手中的長矛一甩,周遭的霧氣隨矛風而動,如同流水一般向兩邊盪開,而隨著長矛上下騰飛,游龍戲鳳,馬超周遭的霧氣頓然凌亂了起來,不複方才均勻且密布之狀。
時間一點點的推移,日頭逐漸升起,照耀向了陳倉古城,馬超所立身的庭院,迎來了明媚且熾熱的陽光,晨間的霧氣漸漸消散,馬超習武的英姿也顯露了出來,落入了一旁陪同馬超習武的馬岱眼中。
馬岱瞧了一眼日頭的高度,暗自揣摩了下當前的時辰,隨即他朝馬超朗聲道:「大兄,差不多了,今日明公將要召集眾將,有所號令,你我等會還需早早的趕去縣寺才是。」
「嗯。」馬超收回刺出的長矛後,將長矛隨手扔給了一旁侍立的士卒,同時從另一名士卒手中接過絹布,擦拭起了頭上的細汗。
「今日集會,你可知是何事?」馬超擦拭完頭上的細汗,他長舒了一口氣,向著馬岱打聽了起來,馬岱作為明公劉璋的中軍都尉,想來會知曉一些內情。
馬岱搖了搖頭,他笑道:「小弟卻是不知,可就算小弟知曉,小弟也不能說與兄長聽,這有違小弟的職守。」
「嗯?」馬超略帶訝異的轉頭看向馬岱,片刻後他笑道:「哼,你倒是公私分明,顧著君臣大義,不顧兄弟情誼了。」
「嘿嘿。」馬岱對馬超甚為知悉,是故他知道馬超的話中並沒有什麼芥蒂,而是打趣的成分居多。
而後馬超和馬岱二人齊肩向著屋內走去,準備享用今日的早飯,至於早飯,僕役們早早的準備好了,馬岱入座後,他端起碗筷便享用了起來。
食用早飯的時候,馬岱開口了,作為涼州人,他隨性的很,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條條框框,而馬岱所言之事,乃是關於明公劉璋今日的集會內容,雖是不知集會具體商討的事情,但馬岱心中卻是有一二揣測:「大兄,依小弟之見,今日集會商議之事,八成是涼州的事情,應當是要發兵了。」
「眼下不是糧草貧乏,得等到夏收後才得發兵隴右嗎?」馬超回了一句,他有些疑惑。
「那是動員大眾,得等到夏收後。」馬岱出言解開了馬超的疑惑:「如今武都新任太守王謀,攜手陷陣中郎將沈彌攻破了幾家武都的氐人部落,收繳了不少的氐谷,這些氐谷如今正在往陳倉運來,加上陳倉囤積的糧草,支應個五六千人先行動身,前往涼州,想來不是什麼難事。」
「原是如此。」馬超點了點頭,這些消息他卻是不怎麼知曉,而馬岱作為中軍都尉,近水樓台先得月,卻是能更早知悉一些軍情消息。
「即是明公有意發兵隴右,我當求得一先鋒也。」馬超決絕的說了一句。
「大兄久在隴右,深知地理人情,先鋒之任,非兄長所有,還能歸屬於誰?」馬岱附和了一聲,念及劉璋麾下眾將,沒有比馬超更加適合做先鋒的了。
陳倉的另一處別院中。
「嬸母安好。」中郎將、萬歲亭侯張繡,正循例做著他每日晨時所做的事情,向寡嬸鄒氏問安。
張繡和張濟名雖為叔侄,可義為父子,鄒氏作為他的嬸嬸,自是如同他的母親一般無二。於是在張濟為李傕、郭汜所害,鄒氏寡居的當下,張繡像是侍奉母親一般的侍奉著鄒氏,不使鄒氏有什麼不舒坦的地方,以致他的叔叔張濟於九泉之下不安。
「阿繡,我這裡一切安好,無需掛念,你用不上每日問安,但一心為大司馬做事即可。」鄒氏聲音有如叮咚的清泉一般,她打量著身著武服,頭戴鶡冠的張繡,少年意氣,自是有一股子英武之氣,作為長輩的她心中頓時有些欣慰。
見著張繡的衣角略有皺褶,鄒氏上前為張繡整理了下衣角,殷勤的囑咐道:「大司馬不嫌棄你的出身,如此這般的重用於你,且因你擒殺李傕一事,向朝廷表功以你為萬歲亭侯,恩寵殊遇如此,可謂是世間少有的明主……阿繡,你需好生奉事,斷不可有一二疏漏,以致大司馬有所失望。」
「嬸母不言,侄兒亦是明白的,今生今世,侄兒但追隨侍奉大司馬左右,無有二心,盡效犬馬之勞。」張繡神色鄭重其事,他應下了鄒氏的教誨。
「嗯,去吧,大司馬大會眾將,不可遲到。」鄒氏整理好了張繡的衣角上的褶皺,她揮了揮手,讓張繡儘早赴會,不要落於人後,讓他人以為張繡驕橫。
「是。」張繡點頭應諾,他向著鄒氏行禮,倒退幾步後轉身向著院門走去。
望著張繡離去的背影,鄒氏莫名想起了她的亡夫張濟,張繡的身姿和張濟甚是相仿,十中有九處近乎一模一樣,看著張繡的背影,她仿佛看到了她的亡夫張濟。
目送張繡離去後,鄒氏轉身向著屋內走去,入得屋內,她先是向著張濟的靈位牌上了三炷香,而後她開口言道:「夫君,阿繡如今越發有出息了,前面擒殺李傕,親手為你報仇,後得拜萬歲亭侯,成了君侯了都,夫君你的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
說到這裡,鄒氏抽泣了一二聲,失去夫君張濟,寡居陳倉,她心中甚是淒婉悲涼、有心如死灰之狀,所以未曾隨張濟而去,不過是顧念張繡罷了。
陳倉縣寺。
縣寺的議事大堂內,上首的位置空缺,大司馬、行車騎將軍事劉璋此刻還未趕赴這裡,然堂下,不時有將校踏入,按照預先布置好的位置落座。
中郎將、萬歲亭侯張繡眼下也來到了這裡,早早的入了座,靜候劉璋的到來,同劉璋麾下將校,他卻是沒有太多的交情,不過點頭之交,所以他未曾同在場諸將一般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只靜默在座位上。
「喏,那人便是張繡,少年君侯。」
張繡耳尖,他聽到周遭傳來一聲低語,卻是談及到了他。
「這小子當真是好運,聽聞當時李傕從黃白城逃脫,兵分兩路,張驍騎(任)於是分派張繡去追了一路,恰好李傕就在張繡所追擊的這一隊分兵中,被張繡撈到了一個萬歲亭侯。」
「也是他的本事,李傕狡黠悍勇,不是一般人能擒殺的,張繡能擒殺李傕,足以說明此子甚是驍勇,非同凡俗。」
「切,李榷當時窮途末路,只一味的逃脫求生,哪裡還有什麼戰心,張繡擒殺李傕,算不得什麼本事……況且擒殺李傕所得的君侯之位,合該張驍騎得了才是,他張繡一介新降之人,如何承的起這等大功。」
張繡聽著這二人私下裡點評自己,言語上有些不善,他卻是並沒有因而動怒,作為一介新降之人,在劉璋麾下立足未穩,這時候他不太好同劉璋帳下的舊人起衝突,到時候事情鬧大了,他恐是要成為孤家寡人了。
其次,對於擒殺李傕、得拜萬歲亭侯一事,張繡心中自感有些僥倖,正如那二人竊竊私語所言,這等大功,不該他這位新降之人承接,他沒有這等的實力,理應由宿將張任所獲,他只在旁協助擒殺李傕,手刃仇人即可。
此外他猝然之間收得大功,得拜萬歲亭侯,加之新降之人的身份,難免會有一二心胸狹隘之人閒言碎語幾句,似方才二人這等的話,張繡聽到過兩三次了,他早已不放在心上了。
「佑維,你來到的倒是早啊!」正在閉目養神的張繡,他忽的聽聞到了一聲極為熟悉的聲音,連忙睜開雙目兼之起身的他,向著面前發聲的張任拱手致禮道:「兄長。」
這句兄長的由來,蓋因張任和張繡同為張姓,又都是馬背上功夫了得,二人在長安的居所又是相鄰,一來二去,二人熟知了起來,一日酒宴之時,二人相談甚歡,豪氣頓生,結拜為了兄弟。
「不用這麼多禮,我等軍伍之人,何必效仿那些酸儒,況且你我兄弟情誼如此,多禮倒顯得生分了。」張任伸出手按住了張繡意欲起身的動作,他示意張繡但拱手致禮即可,不必起身行什麼大禮。
「嗯。」對於張任的勸告,張繡坦然的接了下來,同時他回復起了張任前面的打趣:「小弟素來起的早,所以到的也早了些。」
「兄長可知今日明公召集眾將所為何事。」接著前面的話,張繡問詢了一句張任。
「不知,但八成是涼州的事,近來從武都運來了一批氐谷,有了糧草,就可以向韓遂動兵動刀了。」張任給出了他的推斷。
「兄長,你我當求為先鋒也。」張繡笑意盈盈了一句。
「自然。」張任應下,關內侯的他,手中長矛早已是饑渴難耐了,對軍功的渴望,讓他此刻仿佛是行走在沙漠之中,數日不曾飲下滴水的旅人。
就在議事大堂諸將議論紛雜之時,忽然從堂後傳來了一聲動靜,大堂內的嘈雜人語頓然就消弭不見了,整個大堂靜的仿佛一根針落地之聲都可清晰聽聞到的地步。
待到從堂後轉出的人落座上首的位置,與會的眾將紛紛拱手向著上首位置致禮,齊聲發自內心的拜服道:「明公。」
「無需多禮。」上首方才落座的劉璋擺了擺手,讓眾人不必如此,而後他沒有多言什麼,但目視了一眼軍議中郎將法正。
法正點頭表示會意,接著法正輕咳了一聲,向著大堂內的眾將宣讀道:「昨日黃昏之際,從天水傳來消息,言是韓遂此賊總算有了動靜,如今韓遂分遣羌胡蠻夷四處劫掠,為禍天水郡地界上的士庶黔首,這是做著堅壁清野的謀劃。」
待法正道明情況後,劉璋接著法正的話頭言道:「雖是還未到夏收,然近來武都太守王謀會同陷陣中郎將沈彌收得一批氐谷,加上陳倉還有些儲糧,吾意發兵隴右數千人,清繳夷滅在天水郡為禍的羌胡,使得韓遂堅壁清野的盤算落空。」
堂下眾將聞言,紛紛出席拱手請命,尤以張任、張繡、馬超三名騎將最為殷勤,無他,涼州羌胡多蓄有馬匹,良馬頗多,往來飄忽如風,欲要清繳羌胡之輩,此任務當非他幾人莫屬。
劉璋伸出手向下做按壓狀,示意眾人禁聲,隨著他的示意落入堂下眾將眼中,眾將紛紛重新入席,靜待劉璋的吩咐。
又是法正朗聲宣言:「此行隴右,所遣將校明公已有定論,以吳子遠為涼州督,馬孟起、張佑維二將為輔,至於留守陳倉的諸將,但勤訓士卒、好生備戰。」
「臣領命。」吳懿、馬超、張繡三人出席,向著劉璋跪拜領命道。
隨著法正宣讀出劉璋的號令,與會眾將,沒有被點到名的止息住了請命擔任先鋒的心思,明公號令已下,他們卻是不敢、也不想再去爭奪先鋒的位置了。
而吳懿為涼州督,馬超和張繡為輔的搭配,與會眾將自覺沒有什麼闕漏的地步,吳懿作為明漢將軍擔任都督,熟悉隴右地理人情的馬超和張繡二人擔任輔將,這的確是再合適不過的搭配了。
只是堂下之人,卻是有一人眉色有所不平,此人卻是劉璋麾下第一等的騎將張任,張任自謂當得先鋒之位,卻是沒想到先鋒的人選中卻是沒有他。
只是張任素來服膺劉璋,是以並未有什麼出席爭論的舉措,他打算待散會後再說。(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