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6章 天下
魏延挺直身體,直視袁熙,他剛才的話說出口,便有些後悔,這幾個問題看上去袁熙不怎麼在乎,但反賊這頂帽子可不是好戴的,自己這麼說,對面真的不介意嗎?
袁熙笑了笑,對魏延說道:「其實文長心裡,還是多少心向漢室的,對吧?」
魏延沉聲道:「確實如此,延選擇大王,是因為大王相比曹操,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余者皆不足以和曹操對抗。」
「但延自幼受家中教導,魏氏能存續至今,皆是漢室之德,人生在世,當報恩守德。」
袁熙聽了,點頭道:「聽聞文長家族,也不過是尋常良家,但這一番話,卻是比天下大部分士族都要強了。」
「要是徐州士族有一半像你這麼想,也不至於時時想要背叛。」
「我知道你心中還有疑惑,也罷,你陪我去見一個人。」
魏延聽了,便跟著袁熙下了城牆,眾人卻是一路步行,往袁熙宅邸而去。
路上袁熙指著兩邊的商鋪道:「文長以為城中如何?」
魏延回道:「不愧是壽春,延從江夏山中一路行來,沿途城鎮多受兵災,處處斷壁殘垣,和這江淮第一大城的氣象,完全不能相比。」
袁熙說道:「壽春能有這種景象,和它這幾年幾乎沒有遭受兵災,不無關係。」
「前年曹操攻打江淮,沿途城鎮大多損毀,後來我調兵防守,才堪堪擋住。」
「若是讓曹軍破城,只怕城內和城外,也無甚區別了。」
「聽聞將軍還有家人,可帶過來安置城中,打仗時也能少去後顧之憂。」
魏延為難道:「壽春房屋太貴,我投靠大王不久,俸祿還不足以」
袁熙斷然道:「住的地方你不必擔心,到時候我會在城中幫你找所宅子。」
魏延趕緊謝過,袁熙微笑道:「不用覺得不安,將領兵士用命守護一方平安,要是連城中都沒有家眷的落腳之地,這更談不上公平。」
「之前還有士族官員找我,說士兵家眷都在城裡,反而是城外有不少士族家眷尚處于田莊,敵人來了難保性命,覺得對官員不公平。」
魏延好奇,「大王如何回答的?」
袁熙冷笑道:「我說可以,讓他去城裡找個平民百姓的屋子,那他的田莊和百姓交換,若百姓同意,我便同意。」
「結果那官員說不出話來,我便罰了他半年薪俸。」
魏延聽了,一副苦相的臉上也不由自主露出笑意,心道大王是個妙人啊。
眾人進了袁熙宅邸,卻是沒有往中堂而去,而是在袁熙的帶領下,彎彎繞繞走過了偏廳,到了後面一所小院面前。
袁熙上前敲了敲們,說道:「熙前來拜訪,未知有空否?」
過了片刻,便有婢女打開門出來,拜道:「見過大王,夫人有請。」
魏延心道這是大王哪位夫人,為什麼要帶著自己來這裡?
眾人繞過照壁,來到小院裡面,卻見院子中央的樹下,竹椅上躺著個極為消瘦的女子。
她的五官很纖細,瓜子臉,柳葉眉,模樣是典型的大族女子,不過如今她的臉上手上身上,卻是扎著密密麻麻的金針。
那女子斜著看了過來,說道:「妾見過晉王,身體不便,不能起身相迎,還望見諒。」
袁熙走了過去,站在女子側邊施禮道:「臣見過皇后。」
魏延心頭一震,天下只有一位女子敢稱皇后,那便是當今天子正宮,但皇后應該身在許都,又為何出現在千里之外的壽春?
此時袁熙轉過頭來,對魏延說道:「這便是當今皇后。」
魏延連忙行禮,伏皇后擺擺手道:「罷了,我早就被廢了,哪裡還當的起這個稱號。」
袁熙說道:「那都是曹操威逼罷了,假以時日,皇后定然能返回天子身邊,再無人敢阻礙。」
伏壽說道:「那妾便承晉王吉言了。」
「未知晉王來此,可是有事?」
袁熙道:「並無,只是想到有些時日沒見皇后了,如今看皇后氣色大有改觀,這用針手法很是不錯,是元化先生哪位弟子?」
前些時日,華佗去長沙郡去見張仲景談論醫術去了,所以伏皇后的金針,必然不可能是華佗用的,而是他的弟子。
伏皇后第一次露出笑容,面上還帶著幾分得意,「難為晉王也會猜錯。」
「這些金針,都是妾自己扎的,雖然妾向元化先生討教過醫術,但卻不是他的弟子呢。」
袁熙驚訝道:「皇后自己施針?」
「這對於手法要求可不一般啊,皇后如何是在這麼短時間內做到的?」
伏壽抬了抬滿是針扎痕跡的手臂,說道:「自然是拿身體練的。」
袁熙背後的呂玲綺和糜貞齊齊驚訝出聲,這伏皇后做事也太狠絕了,換做她們的話,還真不好說能否有這個勇氣!
伏壽淡淡道:「我行動不便,又不想每日麻煩別人別人,所以請求元化先生教了我些醫術。」
「我又不能出去,便只能拿自己嘗試了,不過好在我似乎有點天賦,學的倒是不慢。」
袁熙默然,心道這可不僅僅需要天賦,沒有過人的毅力和堅定的意志,一般人哪做得出這種事情來?
袁熙見魏延還在懵懂之中,說道:「文長久居山中,對朝堂之事可能不太了解。」
他讓諸人坐下,略略說了伏皇后死裡逃生的事情,呂玲綺和糜貞雖然早就多少聽過,但今日聽到細節,也是咋舌不已。
魏延更是心中震動,他他沒有想到曹操膽子大到能處死皇后的地步,更沒想到伏皇后受到酷刑後,內臟破裂還能活下來。
求生的意志和相應的醫術,缺少一樣,只怕她已經是死人了。
伏壽麵無波瀾的臉上,也是神色變動幾分,說道:「說來妾要感謝大王,沒有大王相救,妾早已經死在棺材裡了。」
「但妾又很矛盾,大王畢竟要是奪天下的,以陛下那個脾氣,未必會對大王高興,妾的立場,也很為難呢。」
袁熙微笑道:「那是我和陛下的事情,皇后只要安心養傷就好。」
「話說回來,傳說曹操病重,皇后怕是不久就能看到他的結局。」
「但要是其子上位,怕是會威逼天子讓位,畢竟曹操之前的造勢,都是在為此做準備的。」
伏壽淡淡道:「無妨,妾相信大王一定會覆滅曹氏。」
「到時候天下如何,皆是大王一言而決。」
「妾唯一所想的,就是天子平安罷了。」
袁紹讓呂玲綺和糜貞留下陪伏壽說話解悶,自己則是帶著魏延先告辭出來,兩人走到院中,袁熙出聲道:「文長有何想法?」
魏延沉聲道:「曹操竟然如此倒行逆施,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延必然為大王先鋒,討滅曹氏。」
袁熙出聲道:「文長有心了。」
「不過我想讓雲長看的,還有另外一層。」
「即使是天子,有時候也難以保護家人。」
「所以這個位置,不是人人都能坐穩的。」
「即使開創一時盛世,將來子嗣繼承皇位的人中,也有無能之輩,亦或禍國殃民之徒。」
「如果其不能守成,導致天下大亂,將來也會遇到曹操這樣的人。」
「若是和平交接還好,若兩邊相爭,則家人遭遇伏皇后那般遭遇,也不是不可能的。」
魏延知道袁熙話中有話,不禁說道:「主公是說,天子這位置,其實並不好做?」
袁熙點頭道:「豈止,我現在封王之後,尚且覺得身下的位子,就是一塊刀山火海,無時無刻都在提醒著我,只要稍作鬆懈,便有滅族身死之憂。」
「天子的位子並不好坐,不僅天子有很大風險,一樣會禍及家人。」
「古往今來,奪取天下的人中都明白這一點,固然其中有謀私利的野心家,但到了最後,大部分人都是以了平定天下為志向,若非如此,也走不遠。」
「我今日帶文長來,是想讓文長看看,爭奪天下,並不是單靠私慾就能支撐的。」
「天下有人想要興復漢室,這志向很好,但未必是幫天子緩解困境,反而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因為如今的天子,手邊並沒有和曹氏抗衡的底牌,所以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會遭遇到曹氏的報復和反撲。」
「而我們這些人,多多少少是能夠緩解這個狀況的。」
魏延聽了若有所思,他漸漸明白兒離袁熙帶自己來的用意,但似乎又什麼都沒明白,他不由出聲道:「大王為何要耐著性子向延解釋此事?」
「延一介小小軍將,何德何能受大王賞識?」
袁熙微笑道:「在我心中,文長其實是個很特別的人。」
「我所希望的,是文長能夠一展所長,不留遺憾。」
「所以我想要文長知道,若是想做什麼,便放手去做,不要有顧慮。」
魏延似懂非懂,連忙應了,就聽袁熙道:「如今我的麾下,雖然將領不少,但能夠獨掌大局的,卻是不多。」
「先前子義告病還鄉,我失去了一條得力臂膀,餘下諸人雖皆有將才,卻少帥才。」
「但文長給我感覺完全不同。」
「所以我欲拜文長為征西將軍,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