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喪如潮水

  周一律想掀桌。

  宋斐心裡又何嘗不崩潰。他們可以做祖國的綠蘿,但綠蘿也得澆水,這邊咔咔被啃那邊還呼呼吹霾,塑料花也扛不住啊!

  戚言靜靜望著窗外,半晌,忽然道:「其實這是好事。有霧霾,就是還有人類活動,甚至很可能一部分工業活動仍然正常運轉。說明之前我們通過水電沒斷來推測的城區相關設施有力量守護,是對的。」

  三個人覺得這話像天方夜譚,可細細深究,又無言以對。

  從沒想過有一天他們需要在霧霾中汲取精神力量,這還真是,心情複雜。

  「那這力量什麼時候能來救我們?」喬司奇現在多希望自己是一座發電站,只要給他足夠多的保護和愛,他一定好好發電。

  宋斐抬頭看外面,仿佛那灰霧裡有光明未來:「一定會的,所以我們要堅持到那個時候。」

  伸手不見五指肯定是不方便突圍的,所以去超市的計劃暫行擱置,其實也不能算擱置,因為他們原本也沒打算一早就出發,而是希望找到儘可能多的夥伴。

  霧霾之下,440陽台。

  周一律用吉他撥了一串比較急的節奏,意在喚醒迷霧中的耳朵。

  音符散盡,宋斐把書捲成的擴音筒放到嘴邊,開始召喚:「全體同學請注意,全體同學請注意,現在宿舍已成孤島,彈盡糧絕,只有突出重圍才是唯一出路。2號樓440全體將於今日稍晚些時候發起突圍衝鋒,目標超市,以霧霾為令,霾散即沖,如有志同道合之同學,來者不拒,多多益善!預備——起!」

  周一律、喬司奇:「一根竹篙耶~~」

  戚言:「吼嘿吼。」

  周一律、喬司奇:「難渡汪洋海~~」

  戚言:「吼嘿吼。」

  周一律、喬司奇:「眾人划槳喲~~」

  戚言:「吼嘿吼。」

  周一律、喬司奇:「開動大帆船~~」

  戚言:「吼……操,誰他媽扔的鞋!」

  戚言同學這輩子第一回被鞋呼臉上,拜宋斐所賜。

  戚言:「就和你說了行不通!」

  宋斐:「是你們唱的不動情!」

  喬司奇:「你那喊話跟警察讓犯人快點鬆開人質出來自首似的,誰能響應?」

  周一律抱著吉他,沉思片刻,道:「要我說算了吧。這種事一看就凶多吉少,沒被逼到絕境,誰也不願意冒險。」

  一向未雨綢繆的戚言不能理解:「這還不算絕境,什麼算?」

  宋斐很認真地想了下,覺得應該是:「被喪屍壁咚。」

  四個人不再白費力氣,開始收拾東西。宋斐自己有雙肩包,戚言找食物的時候又摸回來三個,只是現在需要裝的有用東西寥寥無幾,別說四個包,一個都未必能裝得滿。

  手電筒、熱得快、錢包、鑰匙、巧克力,五樣東西都沒占滿背包三分之一。宋斐把車鎖掛到自己脖子上,於沉甸甸地滿足感里,望著打開的衣櫃陷入沉思。

  「帶。」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麼似的,戚言忽然說。

  宋斐看向他:「你確定?」

  戚言點頭:「不光你帶,我們三個都要裝點。現在外面這麼冷,萬一我們沒成功跑進超市,被困在綠化帶什麼的,禦寒是第一要務。」

  喬司奇黑線:「我不喜歡困在綠化帶這種結果……」

  吐槽歸吐槽,四個人還是把440的衣櫃翻了個底朝天,最後一件短款薄羽絨服、一套運動裝、兩套秋衣秋褲、一件灰色棉服、一件羊毛衫、一條加絨運動褲被均勻地塞進的各自的背包。

  收拾完畢,霧霾依然。

  宋斐的肚子已經開始咕嚕嚕叫,沒辦法,他只能玩手機里不用聯網的小遊戲打發時間。可沒多久,便索然無味了,宋斐看著依然神隱的信號,忽然低聲呢喃:「不知道家裡現在什麼樣了……」

  話一出,室內氣氛陡然沉重起來。

  他們四個的家都在外省,自從出事,沒有機會給家裡打電話報平安,也沒辦法知道父母那邊的情況。這就像一塊巨石,誰都沒提,但誰心裡都壓著。

  「不知道超市有沒有座機,手機沒信號,不影響座機電話線吧?」喬司奇提出了一種可能。

  周一律眼睛亮起來:「那得去了才知道了。」

  很好,勇闖分多多的理由又多了一個。

  最後還是宋斐一拍大腿,給自己也給大家吃定心丸:「爹媽肯定沒事兒!咱們都沒事兒,把咱們造出來的人還能有事兒?」

  戚言、喬司奇、周一律:「……嗯!」

  這個邏輯,無懈可擊。

  本以為這一天就要在徒勞無功唯有饑荒餓如影相隨中度過,不料到了下午三點半,霧霾居然散了。也不知道哪來的邪風,開始呼啦啦吹,愣是撥雲見日。

  四個人早就等不及的人,當機立斷,出發!

  拉開陽台門,幾個人先是看了一下樓底的情況。同前幾日一樣,樓里的變異者多,樓外的變異者少,現在樓底下就六個在遊蕩,漫無目的,速度遲緩。

  「等會我們順著陽台往下爬,記住動作一定要輕,不怕慢,就怕有聲。而且手一定要抓穩,如果覺得自己不行,立刻翻到陽台裡面緩一下,千萬不要硬撐。」作為專業翻陽台選手,戚言傾囊相授。

  周一律伸進白色短款羽絨服下擺,摸了摸腰間別的壽司刀,用力點頭。

  喬司奇摸摸自己的潮牌棉服衣服兜,隔著棉花,也能感覺到瑞士軍刀的硬朗:「嗯。」

  宋斐低頭看了看為了使用方便直接掛在脖子上的自行車鎖,又隔著羽絨服摸了摸腰間太極扇的輪廓,心虛地咽了一下口水。

  「不要和他們硬碰硬,能逃就逃,以不被他們咬為最首要目標。一旦不得不對上,就往他們腦袋上招呼,怎麼狠怎麼來。」戚言這話是說給大家的,眼睛卻是看著宋斐的。

  終於,宋斐鄭重地點了一下頭。

  戚言深吸口氣,握緊陽台欄杆,開始往下爬。

  其餘三人立刻跟上。

  五分鐘以後,三人已爬到二樓。陽台欄杆在冷空氣中如寒鐵一般,為了保持摩擦力,四個人都沒戴手套,此時手又冷又疼又麻,但誰都沒工夫去理會。

  地上的六個變異者,一個斷了一隻胳膊,一個臉已經血肉模糊,剩下四個雖然臉上身上都沾了血跡,但看起來應該是受害者的。

  四個人所在的是二樓正數第四個陽台,前面三個屋裡已經有了變異者,戚言事先摸過情況,所以這裡算是最靠近宿舍外圍的地方,接下來他們要做的就是等。

  三個變異者陸續走到了裡面樓那頭,剩下斷臂、糊臉和另外一個,還在比較近的區域遊蕩。尤其是臉糊成一團的,根本就在他們腳下正對著的方向,近在咫尺。

  終於,斷臂和另外一個也走得稍微遠了些。

  可臉糊成一團的還是沒動,不光沒動,甚至仿佛察覺到了什麼,東聞聞,西聞聞,四下環顧。

  眼看走到樓裡面的那三個又要折回,戚言給三個人使了個眼色。

  三人點頭。

  戚言飛身下去一腳直踹上糊臉喪屍的腦袋,後者撲通一聲摔倒在地,慣性作用下戚言正摔在他身上!不過戚言沒有停,借著摔上去的力道一個滾,剎那間便滾到一旁地面!

  糊臉喪屍發出一聲根本不像人的咆哮,爬起來張著嘴沖戚言撲去!

  此時另外三個人已經落地,周一律速度最快,獵豹一樣衝到糊臉者身後直接白光一閃,壽司刀戳進對方的後腦勺。

  糊臉者像被點了穴,不動了。

  周一律插得痛快,拔卻怎麼也拔不出來了。戚言趕緊過來幫忙,一個頂著喪屍,一個往外拽刀,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把刀拔丨出來。

  發黑的血濺到二人臉上,二人心理素質再好,這時候也有一種殺了人的驚悚感,正恍惚,忽然分別被宋斐和喬司奇向兩邊拉開!而就在他倆分開的一剎那,斷臂喪屍在他們原本站的地方撲了個空!

  不只是斷臂喪屍,另外四個也在往這邊跑!

  戚言被那四個分了神,沒有注意這邊撲空的斷臂喪屍已經重新撲了過來,等發現時已經來不及,眼看斷臂喪屍就要啃上自己的臉。

  千鈞一髮之際,潑墨般的大紅色,從天而降。

  一天之內,戚言被二次打臉,先是鞋,再是扇。

  然而前者只是狼狽,後者卻是狼狽中融合著難以名狀的酸爽——堅韌卻纖薄的紅綢擋得住牙卻擋不出觸感,他可以清晰感覺到斷臂喪屍的嘴唇在自己臉上摩擦,摩擦,像魔鬼的步伐。

  宋斐一個用力撞開斷臂喪屍,顧不得收扇,按照事先約定,能跑則跑,拎著個大紅綢面就往宿舍區外奔!

  戚言有默契地立刻跟上!

  喬司奇和周一律被剛才那一幕驚著了,直到戚言跑起來,他倆才趕忙回過神,剛想跑,被宋斐撞開的斷臂喪屍卻已經撲面而來!

  喬司奇一咬牙一閉眼,小巧瑞士刀胡亂一戳,竟直直插丨進斷臂喪屍的眼睛!

  喪屍嗷一聲嚎叫,喬司奇睜開眼睛,被眼前慘狀差點嚇傻,對方卻只是頓了下,再度飛撲過來!

  就在無計可施的喬司奇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時,周一律又幫他在對方頭側補了一刀,直入太陽穴!

  第二刀,周一律穩了很多,雖然心裡的不適牴觸感仍揮之不去。

  斷臂喪屍倒地,那廂四個往回跑的喪屍卻已經來到跟前!

  二人不敢再拼,撒丫子就往外奔,不料剛跑幾步,就遇見折回的宋斐和戚言!

  「快上樓!!!」

  戚言的喊話沒頭沒腦,但周一律和喬司奇從他緊張的表情里就能看出——前面鐵定沒好事!

  但這樓哪是那麼好上的!

  二層陽台往下跳容易,但一層陽台全部都封上了,說是陽台其實就屬於屋裡,外面的全封閉塑鋼窗想爬都無從下手!

  更糟的是逼得戚言他們返回的喪屍已經涌了過來,宿舍樓里的喪屍也聽見聲音跑了出來,一時間,喪如潮水!

  「這邊——」

  斜上方忽然傳來呼喚。

  四人一齊抬頭,就見440對面陽台上站著一個人,一根若干窗簾系成的「繩子」從他的陽台欄杆縫隙順下來,長度不多不少,正到地面。

  四人瞬間靈魂附體,幾乎是噴氣式狂奔過去,周一律最快,喬司奇第二,宋斐第三,戚言殿後,眨眼功夫大家就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

  戚言爬上去的時候,差點被追過來的喪屍咬到腿,好在他蹬得快。

  二十幾個喪屍圍在「窗簾繩」下面,無數次抓住窗簾,又無數次脫手,個別沒脫手的,腳往上用力一蹬,也就脫手了。這種精細的動作,僵硬的他們做不來,焦急狂躁,又無計可施。

  宋斐:「哎喬司奇你別晃啊!」

  喬司奇:「不是我晃的是周一律!」

  周一律:「我得往上爬能不用力拽嗎,這玩意這麼軟一拽能不晃嗎!」

  戚言:「晃不晃無所謂別踩我頭!」

  隨著戚言落地,四個人終於安全抵達。

  還是四層,只不過這次換了另一棟樓。

  羅庚把四位校友領進屋,擦了把腦門上急出的汗:「你們還真是瘋,硬往外闖啊!」

  「不闖就得餓死,我們能怎麼辦。」宋斐氣喘吁吁,驚魂未定。

  戚言長舒口氣:「多謝。」

  羅庚連忙擺手:「都這時候了,還謝什……」話沒說完,戛然而止。

  他的友善笑容凝固在臉上,一點點,一點點,消失,直至徹底被錯愕驚恐取代。

  四個人僵硬地回過頭,就見順著沒來得及收的「窗簾繩」又爬上來一個人。

  那人穿著修身風衣,高領毛衣打底,細長的腿稍顯笨拙地跨過欄杆,終於來到陽台中央。

  屋裡五個人。

  陽台一個人。

  陽台拉門的右半邊開著。

  下一秒,那人忽然撲過來,咚地一聲,結結實實撞在拉門左半邊的玻璃上。力道之大,玻璃被撞處瞬間出現發散性裂縫。

  可那人表情動都沒動,仿佛覺不出疼。

  不,那根本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