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煬帶朴永哲去臨時看守所，看尹昌旻最後一面。

  尹昌旻在自己的醫療床躺下，槍傷還沒癒合。也有人提議先把大將完全治好再槍斃。

  朴永哲仔細看著尹昌旻，感嘆命運的驟變。

  兩年前，尹昌旻大將一聲令下，把朴永哲跟垃圾一樣扔進監獄。

  現在，朴永哲準備推波助瀾，公審尹昌旻大將，將他槍斃。

  「尹將軍！」朴永哲說，「還記得我嗎？」

  尹昌旻視線模糊地看著朴永哲。

  他這輩子見過的人太多，朴永哲實在無足輕重。

  「你想幹什麼？」尹昌旻輕聲說。

  三年來，尹昌旻在北新羅呼風喚雨，一個命令就能置人於死地，一個意見就能改變法律。然而現在他只是個將死之人，等待最終審判而已。

  風水輪流轉啊。

  徐煬打量尹昌旻。他感到一種意志的力量，仿佛有把由許多人的憤怒集結起來的斧頭，準備把面前這個人斬為兩段。

  「你這王八蛋，豬狗不如的畜牲。」朴永哲開始罵尹昌旻，「多少人被你害慘了，你的那些馬屁精們跟著你，執行你殘忍的命令……一個文件叫人消失，一紙安排就毀掉無數人的前途。北新羅之所以變成這樣都是因為你！」

  「你——」尹昌旻惱怒地說，但他沒法起身，傷太重了。

  尹昌旻死死盯著朴永哲，仿佛要置他於死地，就像過去一樣。

  但無計可施，尹昌旻已經沒有了手腕。

  在北新羅，日常運營歸於過渡管理委員會和瓊亭系統之手，安防被尼斯托公司強大的軍隊所把持。

  尼斯托公司的力量深入北新羅每個角落，無人機、合成人以及安保人員在北新羅境內暢行無阻。

  即便在這裡，徐煬也能在五百米內召來12架微型無人機，它們像蚊子一樣無處不在，悄無聲息地運行著。

  輝煌已成過去式，無論尹昌旻過去怎樣強力，現在都很脆弱。

  朴永哲越來越興奮。

  「我們會宣判你死刑，還有你的那些同夥都得死。」朴永哲說。

  尹昌旻閉上眼睛沒有回答。

  「差不多了。」徐煬見尹昌旻氣若遊絲，便起身往外走，朴永哲緊隨其後。

  工作人員正把尹昌旻的畫像從牆上摘下來扔掉，仿佛撇去一個歷史的污點。

  周六下午進行公審，場所定在辛城體育場。

  因為法院還在裝修，只能露天搭個台子對尹昌旻進行審判。

  很多人興致勃勃，趕來觀察尹昌旻如何走向末路。

  「他的死也很重要，標誌著一個時代的結束。」徐煬坐在看台上，身體前傾，兩手搭在金屬欄杆上。

  朴永哲坐在他旁邊。

  「以前在監獄裡，只是做夢、幻想，不停地想，想有人把這個自以為是的傢伙趕下去，今天真的實現了。」朴永哲感慨。

  審判長是德高望重的北新羅法學家金吉浩，他進場的時候，人們掌聲雷動，因為金吉浩當年也是因為反對尹昌旻而入獄，今日則有機會親自主持對尹昌旻及其部將的審判，又一次令人難忘的復仇。

  金吉浩按程序進行，人們翹首以盼，聽他宣讀尹昌旻的罪行。

  許多證人被帶上台，在眾目睽睽下指認惡貫滿盈的尹昌旻。

  謀殺、酷刑、綁架、誣陷……還有無數邪惡行徑，執掌北新羅近三年時間裡，尹昌旻隨心所欲干下的事罄竹難書。

  尹昌旻坐在一個板凳上，雙手都被拷住，整個人位於體育場正中，被人們的目光盯住。

  「他的位置剛好被所有人看著，他能聽到所有人對他的咒罵和侮辱。」徐煬眺望。

  「他活該！」朴永哲說，然後起身加入到聲討的隊伍中。

  「趕緊去死吧！」

  「滾！」

  「屠夫！」

  「暴君！」

  曾經威風凜凜的大將，如今被在場好幾千人辱罵。他對北新羅事業的背叛、對人們的傷害，今日得到逐一歷數。

  人們聲音極大，尹昌旻試圖為自己辯護，但他的聲音完全被四面八方的喧鬧聲蓋住。

  法官金吉浩也很乾脆，敲下手裡的木錘。

  「有罪：槍決！」金吉浩宣布。

  人們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整個體育場兼臨時法庭成為了一片歡樂的海洋！

  終於！尹昌旻要死了！

  太好了！

  這一氛圍熱烈歡快，令人動容。

  「這樣一來，北新羅被軍閥控制的時代就永遠結束了，也算做了好事……」徐煬抬起手。

  宣判後，尹昌旻站起來轉向周圍，所有人都對他怒目而視，用拳頭捶打著空氣，仿佛要隔著幾百米打死他一樣。

  所謂「公敵」莫過於此。

  「我只是被推出來的！」他大喊。

  但他的聲音被淹沒在更多人的聲響當中，就像一滴水珠被歷史的浪花吞沒。

  第二天，尹昌旻被推上刑場的時候，忍不住回想起自己被父親帶去看穿梭機展覽會的那個下午。

  一些商人帶來從南方口岸進口的海外穿梭機，一艘1900萬，最高時速500公里每小時。

  那時他就發誓長大後要買一台，結果夢想還沒實現，自己就要吃槍子了。

  觀看行刑的人，數量是觀看審判的人兩倍。

  尹昌旻被推上刑場，不過行刑隊沒先殺他，而是先從其他幾個從犯殺起。

  「犯人金許郭、槍斃！」

  「犯人崔軒霆，槍斃！」

  「犯人何再賢、槍斃！」這些人都是尹昌旻的副手，幫他做了很多事。

  槍響、槍響、槍響。

  屍體倒在地上。

  檢驗屍體的人宣布死刑有效，然後將尹昌旻本人推上去。

  昔日的北新羅大將尹昌旻，面對牆壁，向空白的牆跪下。

  他看著那面牆會想到什麼？徐煬目睹這一幕。

  被逼到窮途末路的尹昌旻，看起來格外平靜。

  旁邊看熱鬧的人們踮起腳。

  對他們來說，這是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處刑。

  尹昌旻的死亡，進入倒計時。

  開槍的士兵戴著紅星章，端槍瞄準尹昌旻的後心。

  扣動扳機。

  砰！

  一縷煙升起。

  一個胸膛從後面被打開。

  尹昌旻的身體抖了一下。

  他往前撲去，不動了。

  看著他的屍體，人們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克制，沒像昨天那樣激動。

  因為他們早在來的路上、在幻想中，就激動過了。

  如今，他們臉上是極大滿足的表情，同時陸陸續續散開，津津樂道著今天發生的事情，或用攝像機和手機拍照，紀念對尹昌旻的處刑。

  舊日已逝，而世界向前變動。

  ……

  徐煬收拾東西離開，跟朴永哲談論瓊亭系統其他的事情。

  「系統不能預測人們千奇百怪的需求，這一點要時刻注意。」徐煬道。

  「千奇百怪的需求？」

  「很多，比如看各種各樣漫畫和小說的需要，這種東西瓊亭系統是沒法預料、設計和生產的。只能在足夠大的市場環境下孕育。所以我看還是讓規劃的歸於規劃，讓市場的歸於市場。」徐煬解釋。

  「嘶……」朴永哲沉思，「我倒是沒想過這一點，因為我自己不喜歡看漫畫。」

  「所以這就是公司的奇妙之處，公司能夠挖空心思讓人們相信他們需要『新衣服』、『新電子設備』、『新口味的飲料』，這也鑄就了現在的多彩世界。這樣我們才不必穿著款式有限的衣服，用著種類稀少的電子產品，靠喝水度日……多樣化的需求，考慮每個人的自由選擇。」徐煬道。

  「也許還得成立一個專門的需求部門來研究人們的差分喜好。」朴永哲思考。

  「大夥是渴望隨心所欲的，如果瓊亭系統站在了大多數人的反對面，事情就糟糕了，一些人可能會跟尹昌旻一樣被公審打死。相反，如果瓊亭系統一直堅持給大多數人帶來好處，他們就會誓死保護它。」徐煬解釋。

  「明白了。」朴永哲謹受教。

  雖然徐煬對他來說很年輕，但朴永哲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已經發現了徐煬的很多優點，他的智慧、天資以及冷靜的態度都叫朴永哲敬佩有加。

  不多時，到了離開的時候，過渡委員會的人給徐煬授勳。

  「徐專員，感謝您代表尼斯托公司為北新羅提供的大量援助。」北新羅前會長崔泰寧顫巍巍地拿出一枚勳章，親自頒發給徐煬。

  這是北新羅的最高榮譽「大紅星勳章」，專門頒發給真正有功勞的人，確保他們得到與其功績相匹的獎章。

  如其名字，這枚勳章就是紅色的星星，用精緻的綬帶掛著。

  「非常感謝……今後希望雙方也能通力合作。」徐煬跟崔泰寧握了握手。

  在新羅的事情總算告一段落了嗎？徐煬暗道。瓊亭系統潛力無窮，至少足夠把北新羅一點點變好。

  至於之後會發生什麼，還得靠這裡的人們共同努力了。

  「沒有您的支持，我們恐怕很快就會陷入分裂。」崔泰寧嘆氣，「但現在我們有了希望。我們打算部署一個五年計劃，重建北新羅的生產能力。」

  「希望一直持續下去……最重要的是，許多人從此將生活在瓊亭系統當中。如果從小就在這種模式里生長起來，人們未來會變成什麼樣？一百年將過去五代人，在瓊亭系統中成長的五代人與公司世界裡的人有何不同？這些都很值得期待。」徐煬道。

  會更純潔、更有信念嗎？

  「我怕是看不到那天了。」崔泰寧苦笑，「讓年輕人們去發現未來吧。」

  徐煬搭乘專機返回北部列島，他在機場看到車新池來送別自己。

  也就是車新池最早前往北部列島向尼斯托公司求援，而今尹昌旻已被槍斃，車新池才敢露面。

  「徐專員，一路順風。」車新池滿懷敬意地向徐煬告別。

  「謝謝，祝你在這裡一切順利。」徐煬向車新池致意後離開。

  車新池目送徐煬的航班遠去。

  他微笑著環顧四周，驚覺周圍面貌變化之大。

  這還是他所熟悉的那片故土嗎？

  在今天的北新羅，天空中巡航著尼斯托公司的無人機和飛行機器。

  尹昌旻和他的部隊指揮官們屍骨未寒，本地的警備隊和安保力量就都變成了從北部列島採購的「銳卒」合成人，地堡和軍事哨所也都換上了新控制節點。

  停火線上的防禦工事想必也已被接收。不再是北新羅人的廉價火炮瞄準宜都城，而是尼斯托公司的巨型重炮和反導基地威懾半島，破壞力遠甚以往。

  到處都是希利斯之海的網路站點，將這裡的信息整理並發送到上京。

  新的管理層選拔即將進行，而尼斯托公司派來的指導者們已經落位。

  一切都在無聲地起著變化。

  謠言說，尼斯托公司將把合成人賣到世界各地。

  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他們用內置程序觸發所有合成人的戰鬥模式，這樣西海岸、泰西洲乃至世界各地都會一夜之間被尼斯托公司攻下來。

  恍惚間，車新池感到北新羅也成了一塊拼圖，嵌入尼斯托公司巨大的版圖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