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設零壓社會，這一消息引起軒然大波，在企業內外都得到密切關注與討論。

  尼斯托公司是員工合作制度的典範，尤其是在收入分配上。公司從未向投資人募集資金，故而也無需進行股東分紅，僅專注提高內部成員待遇。

  以尼斯托公司併購的赤泉鋼鐵公司為例，原先股東與投資人月薪2700萬，高級工程師月薪2萬，車間管理人員月薪6000，一線工作者月薪不足3000。

  經過合併運行三年，經過多次內部薪資討論和調整，該子公司目前高級工程師月薪提升到6萬，車間管理人員月薪提升到3萬，一線工作者月薪提升到1.8萬。

  在尼斯托公司主持下，所有內部成員的薪酬和待遇都大幅上升，遠甚過去，基本實現了免費健康服務，普通員工也能得到此前與領導層級別的醫療待遇，又設計了領先世界的設備與工作場所安全標準，確保員工免於危險，每個員工都有發聲渠道與影響決策的途徑。

  精誠團結北部列島一千萬員工，最終打造出尼斯托公司這樣一個特殊的「巨型企業」。

  今年截止11月，總營收達30萬億。企業全部支出里，又有50%用於改善員工薪酬與福利，確保員工們的生活得到最大保障。

  加入尼斯托公司然後工作一生，這已是大部分北部列島人的最高追求。

  同樣的，尼斯托公司也遭到非議。

  尼斯托公司壟斷了北部列島70%以上的行業，就像一隻大手截住了所有源流，用來養肥他們內部員工，使尼斯托公司人成為實質上的「新貴」階層。

  徐煬執掌著這樣一支巨型企業，他自己也始終思考……

  這家公司到底屬於公司體系，還是屬於社會進步事業呢？

  在尼斯托公司發展中，已經出現了明顯的內外之分。

  企業內部可謂欣欣向榮，但企業外部的普通人仍然與這些福利絕緣，泡泡就是最明顯的例子。

  這樣下去，北部列島最終會分裂成兩個社會，一個是尼斯托公司內的員工共同福利社會；另一個是公司外的寡淡社會，沒有前景可言，除了效力於尼斯托公司別無他法。

  這樣的結構並不平衡，遲早會釀成新的內戰。

  怎樣才能跳出循環？

  徐煬的做法就是建設零壓社會，打通內外之隔，讓普羅大眾也能享受到與這個時代相適應的福利，讓尼斯托公司真正做到為老百姓服務。

  如果尼斯托公司人同意，那就干。

  這種影響未來10年的戰略規劃，被放上討論議程。

  這是年會上最值得討論的公共事務，是迄今為止尼斯托公司最引人注目的話題。

  年會前，相關消息已傳播開來，正反雙方都得到相當規模的擁躉。

  熱度居高不下，尼斯托公司內外人員都分外關注這一議題，因為這將給北部列島的社會形態帶來天翻地覆的變化！

  免費房屋、免費食物和免費交通。

  目前還沒有比這更野心勃勃的社會革新提案。誰能知道有了這樣的福利，社會將出現什麼樣的變化？

  是從此放鬆了生活壓力，得到精神自由，增加幸福感與創造力？還是人們更加怠惰，導致社會大步倒退？

  無論如何，尼斯托公司都會增加巨大開支。

  所以這種事就不可能通過一道命令來實現，必須要在年會上進行總公投，讓全體尼斯托人來決定。

  根據最新調查，1011萬尼斯托公司員工中，980萬人有投票意願。

  將在一個月後，也就是1月1日新年那天進行投票。

  投票前，尼斯托公司的各級成員都各據立場，進行充足發言，確保大部分成員都能理解這些觀點。

  徐煬翻了翻裡面熱度尤其高的一些內容，每條都有好幾百萬點讚。

  「省流：每個人的年收入都要普降1萬。但吃飯、住房和坐車免費了。」

  「謝謝你，省流俠！」

  「據目前公示的經濟模型，第一期工程需要消耗12萬億資金，這意味著內部福利的削減。我拒絕這種明顯的壓榨，希望不要再有人提出這種異想天開的策略。」

  「我們尼斯托公司從開創之際就沒有排他性，社會中的其他成員也應當得到社會福利。」

  「我不要花我的錢給公司外的人；希望你也不要。」

  「又一個低回報高成本的經典策略，可見無能的管理層是影響尼斯托公司繁榮的第一要素。」

  「尼斯托公司創立的宗旨就是讓這個組織內的每個成員都得到發展，但現在，我們得犧牲我們的利益去滿足整個社會無窮無盡的公共服務需求，這算不算最大的變質呢？」

  「尼斯托公司在北部列島居於壟斷地位，我們應該把我們獲得的壟斷利益拿出來分享給別人，而不是繼續從他們身上掠奪。」

  「公司就是公司，說的再好聽也是公司。」

  「說了，『公共服務』本來就該是免費的，就算不是今天，未來100年後也能實現。我們只是讓它提前而已，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你們的思想為什麼這麼落後？」

  「一旦零壓社會通過，我們大家都能輕鬆地獲得免費服務，滿足每個人的基本需求，提高大夥的生活質量，這又不是個非此即彼的問題！我們的命運是共同的啊！我們的孩子、父母和朋友又不一定在尼斯托公司工作，他們還在為這些東西發愁。我們在尼斯托公司的努力，將會幫到我們熟悉的其他人，惠及列島全民！」

  「免費服務必然會導致產品質量下降、服務人滿為患，知道嗎？伱們這幫文盲。」

  「困惑害怕，希望不要再討論零壓社會了，看了感覺很傷心……」

  徐煬按熱度排列，大體來看，反對派還是較強勢的。而且出現了共振效應，也就是反對派跟反對派抱團，贊成派跟贊成派抱團，雙方都隔空對著輸出。

  關於零壓社會的新聞也上了熱搜，社會各方面都在討論相關內容。

  民調顯示，尼斯托公司外，有93%的人支持「零壓社會」計劃。

  尼斯托公司內，只有47%的人支持。

  其中農業、交通運輸、建設部門的員工反對意見尤其大，強烈抗議，認為這是公司對自己的背叛，在改革後，他們的利益受損最嚴重、收益下降最大，對他們來說是最不利的！

  為什麼，為什麼受損的是他們？這些最為憤怒的尼斯托公司人，用激動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憤慨，在內部引起不小動盪。

  時鐘一分一秒指向投票日。

  無論有多少憤怒，或多少美好嚮往，都將在投票中解決。

  所有社會專家也都給出了自己的見解。

  正面來看，「零壓社會」計劃將把人們從生活的苦役中解救出來，無負擔的社會可以降低人類的生存成本，讓人有更多機會去追逐自己嚮往的事情，這是通往人類最終自由之路的第一途徑。

  負面來看，「零壓社會」計劃也會給尼斯托公司帶來強大的負擔，這是不言而喻的，這就要求尼斯托公司找到新的經濟增長點，免於陷入停滯甚至倒退。

  尼斯托公司，到底歸向公司事業，還是歸向進步事業呢？徐煬暗道。全看這次投票了。

  如果能改善人類的生存境遇，建立一個不受壓迫的新世界就好了……

  長達一個月的討論後，終於到了投票之日。

  混亂、爭辯、對立，將在今天見分曉。

  哪怕是最愚鈍的人也聽說今天要進行一次特大投票，決定整個社會的未來面貌。

  153年1月1日，投票正式開始。

  為期24小時的投票，將決定是否通過「零壓社會」計劃。

  尼斯托公司人，開始決定本公司的命運。

  對他們來說，這是繼當初那場反對新希盛的大戰後，第二件生死攸關的重大事務。

  投票通道啟動之際，立刻就有60萬人投了票，22萬支持和38萬反對。

  30分鐘後，支持票率先達到100萬，反對票95萬。

  投反對票的人在下午發力，下午2時，票數達到230萬贊成、309萬反對。

  面對這緊張的投票，尼斯托公司內外人員都提心弔膽。

  「如果通過零壓社會策略的話，說明尼斯托公司真的變成自殘以利他的猛士了……」桐野憐世評價。

  「為了參與本世紀最大的社會實驗，我特地從海外趕回上京來投票，而且是支持的一票。一旦零壓社會計劃通過，我們的故鄉會成為這個星球上格外幸福的土地。據統計，每個人平均一生要花200萬資金在食物、出行和住房上，如果這項計劃通過，想想人們會拿這200萬多出來的資金做什麼呢？」田中太郎覺得很有意思，作為榮譽科學官而投贊成票。

  「投反對票的人都很痛快，但人們在贊成之前都反覆思考。」莉拉觀察到投票中的細節，她不投贊成也不投反對，並且對兩種路線都作出了應對預案。

  「贊成方將以微弱優勢勝利。」多目魔在下午三點的時候作出預判。

  「我不想要降薪，也不想看我的房子變得一文不值。」杜遷遷很不滿地投了反對票。

  「我們要那麼多錢幹什麼？」102很爽快地投贊成票。

  「有趣，太有趣了，不但機器可以疊代，連社會的形態也可以疊代升級，螺旋上升到另一種更奇怪的狀態。」風間宮理投向贊成。

  「好！好！好！」崔俊友在家中仰天大笑。

  「噢！零壓社會嗎？大義果然在我們這邊。」葛城淺坐在安久市的碼頭上抽菸，強壯的機械鐵臂上滿是改造痕跡。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前輩很了不起！」李孝敏吃驚，他穿著白T恤，一邊推著自己二女兒的搖籃。

  羅西婭在旁邊不停刷著資訊：「我都不知道該投哪邊，如果贊成的話，賣肉餅的利潤會上升吧！拿貨就免費了！」

  「現在趕回上京投票還來得及嗎？」尼德萊特迅速穿衣服打算從嘉龍坡回去，他要贊成，再贊成。「肯定來得及的！」薇兒在旁支持。

  「合成人不能投票嗎？」覓影戳手機，「太不正義了。」

  「……這比竄變現實的魔力還要離譜。」黃蜂饒有興趣地看著新聞。

  「徐煬……」小島葉子站在辦公室邊緣撫摸玻璃窗，「徐煬啊……徐煬……」

  尼斯托公司內，農業、建築與交通事業部的成員相約反對，成為反對派的鐵票倉。

  其他中低收入的部門成員大多數都支持，因為這樣能為他們減負，而他們數量極多，占500萬之數。還有很多對進步事業有情懷的，也選擇了贊成。

  高收入的部門如合成人製造部，多數因為擔心私產貶值而反對。

  一票累積一票。

  1月1號投票日這天，幾乎全北部列島的人都或多或少來圍觀了一下投票進程，想看到底會不會通過這項決議。

  相關新聞如野火般傳開。

  「零壓社會」方案已成北部列島最熱詞，從下午3時到晚上9時，大部分媒體新聞都改成了對零壓社會投票的採訪。

  「從來沒有什麼公司能像尼斯托公司這樣，敢於推進這種特大規模的社會變革！光是這一點就夠我吹尼斯托公司一輩子！」

  「我贊成零壓社會，因為我還在努力攢錢買房……如果能實現的話，負擔一下就輕多了。」

  「我覺得這太棒了，很符合我對未來世界的想像。拜託了，請一定要通過！」

  「我住在很遠的地方，沒有錢買車，每天光通勤都要累死了，如果能免費交通的話我絕對支持！」

  「一定要通過啊，如果不通過的話，那就太殘忍了！說明尼斯托公司也跟其他公司一樣，只不過是牟取利益的怪物而已！」

  「不管投票結果如何，我都永遠支持尼斯托公司，它救了太多人了。」

  社會普通人的意見，也不斷影響著公司內部成員的投票傾向。

  徐煬觀察投票的態勢，兩邊票數此消彼長，像一對互相追趕的賽馬。

  「你在想什麼？」法洛莎問。

  「我覺得能通過。因為這是萬眾心之所向。」徐煬道。

  「這是綁架嗎？」法洛莎思考人類社會中這一複雜現象。

  「影響人們決策的不一定是經濟，也有社會關係的因素。」徐煬說。

  「什麼？」

  「這就是『面子』，如果你今天投了贊成票，往後你就可以跟別人說：你在這次投票中力挺零壓社會，願意扶危濟困，是個有美德的人，從而獲得更高的社會評價，被人高看一眼。如果你在今天投反對票，今後一生都會活在壓力當中。別人會說『看，聽說這傢伙不支持零壓社會，是個自私鬼』。」徐煬說。

  「說是這樣……」

  「尼斯托公司已經列出這樣的美好嚮往，又公投否決，這會讓尼斯托公司成為笑柄。很多人考慮到這一層也會支持。」徐煬說。

  「而對絕大部分公司人來說，投贊成票也是他們這輩子做過的最偉大、最無私的事情了。足以彌補他們過去的所有罪惡感和弱小的感覺。」法洛莎說。

  「當然，對於投贊成票的人來說，他們現在都成偉大事業的一部分了！往後的人生中，每次想到自己在這樣的抉擇中選擇了贊成，必都會感到激動不已。」

  「人心……」法洛莎冷笑，「這就是人和機器的差別。人不只專注利益和理性，也會考慮這些虛榮，用妄想裝飾自己的抉擇，然後就自然而然走向所謂『高尚』一面。原來這就是他們贊成的原因，在投下『贊成』的一瞬間，他們覺得自己是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