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音的意識有三分之二被抽出身體，留下部分意識在體內成為混沌。

  徐煬則能無瑕地將腦意識轉化為數位訊號，進入希利斯之海的空間。

  他與原身還留下大量連結，不像黑客大戰期間能完美成為數字生命，那樣的機會世所罕見，極難復現。

  「……這就是希利斯之海。」凜音的意識逐漸進入系統深處，「傳說賽博妖鬼就在這裡，但我什麼都看不到。」

  「暫時看不到它。」徐煬跟在凜音身邊。

  「什麼時候能看到？」

  「當你有能力獨自下潛的時候，當你不需要人陪伴和引導也能獨自進入希利斯之海的時候，你就會看到賽博妖鬼。」

  是啊，自己距離那個境界還差得遠，賽博妖鬼不願現身。凜音只盼望能獨立下潛的那天。她默默感受數據呈現方式的新變化。

  她的每一寸思維都在漸漸剝離，被編譯和轉化成數位訊號。

  「太神奇了……」她不得不承認，「……在希利斯之海……我感受到了……與之前完全不同的東西。」

  正如賽博妖鬼當初給凜音展示的一樣，現在她體會到了。

  她的意識轉化成數位訊號，寄宿於固件之上，卻又能輕易地延展，在信息空間中隨意穿行。

  她不會變老，不會變慢，生物的牢籠被突破了。

  她的思維原先在狹窄的神經中樞中爬行，如今卻化作電信號，以光速穿梭在通信鏈路當中，在不同的網路核心裡移動！

  如夢似幻……

  想抗拒這種感覺絕非易事。

  好景不長，示丸腈藥劑自動注入凜音的身軀，她的原身神經被激活，她頓時有一種被大腦抽回和拖走的感覺。

  她的大腦憤怒又緊張，恐懼它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意識一勞永逸地逃走，故而用失落和暴躁的感覺來懲罰她。

  凜音睜開眼睛，惱怒非凡。

  「伱給我——」凜音用力推開技術艙蓋，「——你給我打了什麼藥？」

  「救你的藥。」徐煬從技術艙里坐起來，「不然你會失落在希利斯之海，變成一段能隨意刪除的程式代碼，就像那些被殺的黑客一樣，這就是希利斯之海的恐怖之處，它會困住潛的太深的意識。剛才我給你看的也只是系統的邊緣地帶，甚至算不上真正的潛入。」

  「……」凜音坐在合攏的艙蓋上，默默思考，她忽然感到極度虛弱、困惑又飢餓，頓時面露難色，「……我感覺……很難受……也是你的藥？」

  「不，你覺得難受，因為已經過去10個小時了。」徐煬看著時間。

  「10個小時？」凜音錯愕地抬起頭，這才發現時光飛逝，「我……根本沒感覺。你呢？」

  「該幹什麼幹什麼。」徐煬說，「做我的工作。」

  「可我感覺只過了一小會。」

  「在我看來，你大部分時候都是完全靜止的，總活躍時間確實只有十幾秒。」徐煬解釋。

  「那我豈不是很危險……」

  「對，就像溺水的人一樣，再晚一點就會死。所以我說，現在的你還不可能掌握希利斯之海。」

  凜音深呼吸，品味自己前所未有的感受。

  她對徐煬的態度也變了不少，至少她現在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

  徐煬的技術之強，足以在一秒內將凜音的腦子破解、燒掉並加以控制，把凜音變成一台傀儡、一個玩具，但他卻沒這樣做，反而很誠懇地將知識傳授給她。

  凜音深呼吸，這是難得的機會，她必須把握。

  「如果有數字心智……就能更快、更深、更清晰，不會連時間流逝都察覺不到。」凜音低語，她嘗到甜頭，需要更多。

  「當然。」徐煬往外走，「我去給你準備食物。」

  「這座大廈真的只有我們兩個人？」

  「對，還有合成人女傭。」

  凜音把地上的衣服撿起來穿好。

  這可能是他生平首次和別人一起下潛。凜音暗道。

  兩天漫長的訓練後，凜音黑入時的那些壞習慣被徐煬糾正了，徐煬發現凜音接受過專業培訓，只是缺少長期技術規範，應是出身大公司，後又逃離。

  凜音則一下感覺自己變成了行家，無論什麼行業，有人點撥和沒人點撥的差別實在太大了，而在黑客技藝上，徐煬就是凜音最好的教師。

  徐煬和凜音在實金大廈過夜，在她完成訓練之前，徐煬把通往樓下的門給鎖了，免得凜音到處亂跑，把她局限於大廈頂樓。

  倘若她往下走，看到魔女們住過的房間，注意到幼魔女們留下的毯子城堡，看到那些遺落的家具、飾品、發卡和玩偶，恐怕會將徐煬當成囚禁魔女的終極狂徒，到那時怎麼都說不清了。

  凜音躺在開了冷氣的浴缸里，繼續跟匿名網路里的那套黑客題庫對戰，她這兩天已經做了很多，很快就會解決完100個場景。

  她不時朝門外的徐煬拋出一個問題，尋求他的建議，而徐煬總能輕易解決，並向凜音提供額外技巧，讓她的黑客技能飛速成長。

  這兩天對凜音來說是難得可貴的，安全、寧靜又滿足的兩天。

  沒有任何煩惱，沒有任何威脅和追殺，沒有任何其他目標，她要做的只是努力精進自己賴以生存的黑客技藝，越變越強！

  高效、持續、穩定。

  學習的效率一旦達到極致，就會產生無限的快樂和正反饋，凜音破解題目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得心應手。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變化。

  徐煬也樂於把自己的知識傳給凜音。

  凜音是少數能理解高深技巧的魔女，他曾懷疑自己的技藝將永久失傳，現在終於有一個人能夠全盤繼承他的本領。

  「挑戰完畢，成功率84/100，」凜音睜開眼睛，走出浴缸，披上淡綠色的超大浴巾，「我通過了。」

  「其中有30道題你向我求助了，所以只有54/100的合格率。」徐煬坐在沙發上，他的思維不在實金大廈，已經連上尼斯托公司里的數據中心，協助分析事務和優化算法。

  「那30題我不用問也能解決掉，只是時間長了點。」凜音裹著毯子在徐煬旁邊坐下，「我能點外賣嗎？到晚上了。」

  「算我帳上。」

  「謝謝咯。」

  現在，凜音與徐煬已經很熟絡了。

  凜音買了很多用料講究的漢堡，快遞無人機抱著盒子從店鋪里飄出，沿著空中航道朝實金大廈飛來。自從卷餅大帽倒閉之後，出現了更多品牌連鎖快餐店。

  她把外賣平台上的黑色塑料托盤抱進屋裡，拿起玻璃瓶裝的冰鎮核口可樂，水滴在光滑的玻璃瓶上流動，可樂只有裝在玻璃里最好喝。

  凜音撬開可樂瓶蓋，仰脖咕嘟咕嘟喝了兩大口，冰洌的飲料進了喉嚨，一路冰爽到胃裡，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謝謝這段時間的照顧，」凜音直直看著前方的電視幕牆，而沒有轉頭看徐煬，「我成長了很多，原先是中等水平的黑客，現在也算進入高水平領域，當然，和你這樣的傳奇還是沒法比，跟賽博妖鬼更沒法比，它抵達了技術的盡頭。」

  「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結果。」徐煬說，「鮮有人像你這樣專注。」

  「我一直以為你是什麼奇怪的公司人，現在看來……還不錯。」

  「大夥都這麼說。」徐煬道。

  他也挺中意凜音，一點就通，有數據基礎，技巧功底，還天資聰穎。

  「我已經證明實力，」凜音話鋒一轉，「……我想學更多東西，再帶我下潛一次。」

  「按之前的約定，你得先幫尼斯托公司辦事。」徐煬解釋，「……《Siphon！》的首映式就在明天，星期日下午，人們就會陸續入場，晚上九點準時開播。原田動漫影院歷史悠久，但也設備陳舊，無法接入希利斯之海，你必須在那裡用傳統方式防備黑客攻擊，還需協助其他人，確保首映式完美進行……」

  「你聽聽你自己，說話像機器人一樣。」凜音說。

  徐煬止住話頭，沉默了一會。

  凜音很得意。

  她的確指出了某些事實，迄今為止可能只有她發現的事實。

  她毫不懷疑，至少在這一刻，自己比其他人都了解眼前這個男人。

  「有嗎？」徐煬自己都沒察覺到，大概是數字心智的影響，加上最近確實比較缺乏人際聯繫。

  「尼斯托公司標榜的是自由，我看你是最不自由的一個。」凜音巧妙地說，「你戴著面具、手套和斗篷，孤零零地完成自己的事。」

  徐煬不得不重新審視凜音。

  這個美麗動人的少女，聰明得叫人心悅誠服。凜音也在看他，她純淨的紫色眼眸旁邊勾著粉色光暈般的眼影，給整個色澤單調的房間添上一種無拘無束的色彩。

  「讓我當你的助手吧！」凜音身體往前傾，貼近徐煬。

  「什麼？」

  「我可以幫你，」凜音在辦公室內漫步，她行走，像在冰面上滑行，她沿著牆壁、天花板漫步，視重力若無物，將手裡的浴巾當演出服一樣揮舞，「你看不到的我可以幫你看，我可以是你感官的擴展，是你意志的延伸！」

  那麼自由自在，那麼歡樂，浪漫又隨性。徐煬看著凜音。

  但是，徐煬不得不揭開真相。

  「當我的助手，沒問題，」徐煬說，「前提是，得讓我對你做次全身檢查。」

  凜音從天花板上跳下來，握緊刀，仔細打量徐煬。

  「你想幹嘛？」

  「你的技術——」徐煬走近凜音，她則後退，維持著雙方之間的距離，「我看得出來，凜音，你也受過大企業的訓練，只是沒有接受全部課程，故而還有瑕疵。你對網路技術的理解，你的受訓基礎、操作習慣，完全是新興科技公司科班生的水平，必然有其他訓練營為你打下基礎。從你童年到現在，我不是第一個培訓你的人。那麼，誰才是你的第一個導師？」

  凜音往後退，方才那種輕鬆、恣意的歡樂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朦朧的恐懼。

  「你和你的團隊在西海岸遇到了什麼？」

  「……」凜音搖頭。

  「晶片。」徐煬替凜音說出答案，「你的腦子裡藏著控制晶片，是嗎？我猜，一旦追兵到來，他們能輕易奪取你整個人的控制權，你無權控制你的人生，你們惹了麻煩，一些事故讓你離開了公司的追殺，但你的腦袋裡種下晶片，他們遲早來臨。」

  「別說了。」凜音站在原地。

  「很遺憾。」徐煬坐回到沙發上。

  凜音眼神失落，同樣坐在沙發上。

  她打開智能熒幕，夜間節目裡，社會評論者正在為尼斯托公司宣傳。

  「……總的來說，」社評員向主持人解釋，「我們都知道，有些特別強悍的人物對歷史的塑造能力特別強，可以決定社會的命運。目前來說莉拉·尼斯托小姐就是這樣一個存在，當今還沒有其他哪個人物像她這樣，既精明強悍又魅力十足。我們都期望現代社會被建立起來，人們的一切權利和尊嚴受到保障。須知在這衰頹年代，人們的活力就像水蒸氣一樣悶在罐子裡，頂得那蓋子撲騰亂跳，如果不把他們引向對社會的建設，他們就會參與對社會的破壞。」

  「我確實需要一個助手。」徐煬一邊說，一邊看著那個收了尼斯托公司宣傳費的社評員，他的表現可圈可點，「但你還沒做好準備。」

  沒做好準備。

  凜音失望地走進臥室里睡覺，她留了門，趴在床鋪上，看著外面的熒幕光線，等著徐煬回心轉意，但沒有。

  她就這樣一直等著，直到困意終於壓過了所有精神，她睡著了。

  次日早晨，即《Siphon！》首映式之前的上午，凜音睡了一個平安的長覺之後起來。

  她失落地檢查了一下房間和自己，一切正常，來到客廳，看到徐煬躺在陽台的吊床上曬太陽，同時招她過去。

  「做什麼？」凜音問。

  「這是希利斯之海技術文檔的一部分，序言和第一章，別外傳，我也是從別人那拿的。」徐煬將一枚分離晶片交給凜音。

  凜音屏住呼吸，她知道這東西有多貴重，故而不敢收下。

  無價之寶。

  「……你……你不是不讓我當你的助手嗎？」凜音問。

  「你還沒準備好當我的助手，因為你仍然恐懼你的過去，不願談論它，」徐煬做了個向上指的手勢，「但是，你仍要繼續學習，直到成為頂尖黑客。」

  「我……」

  「你有非常出眾的天賦，我不能讓它被埋沒。加上你的活力，你的天稟，你確實有資格駕馭希利斯之海，我不想阻止你成為專家。」

  「我可配不上這麼好的評價。」凜音慚愧地低下頭。

  「塵世是個牢籠，數字空間則百無禁忌。我與技術的盡頭失之交臂……如果你有心追求的話，放手去做吧，你是有潛力的。」

  凜音微微一笑，向徐煬深深鞠躬。

  「真的，非常感謝。」她鄭重地收下分離晶片。

  「平時要注意行蹤，在實金大廈和幾個藏身處都是安全的。一旦追兵到來就和我們說，尼斯托公司包把他們揍回海里去。」

  凜音笑起來。

  隊伍的人死光後，凜音好久沒有這種輕鬆的感覺了，她看著外面的陽光，安久市繁榮且寧靜，和喧鬧的上京相比要宜居很多，建築物就像沐浴在金色流沙中一樣眩目。

  徐煬在吊床中躺著，和凜音同看一片風景，他雙手枕在腦後。尼斯托公司變得規模巨大，大夥各司其職，分散在不同的工作地點，來往變少，感覺一切冷冰冰。

  魔女們都長大了，體系化了，各有工作和修行。連小傻瓜也在葉子的指導下找到了湍流不息的牛奶聖地。

  「你之前說我像機器人，」徐煬感慨，「大概是因為最近大夥都很忙吧，還是蠻奇怪的，熟人們不像以前那樣總是在一起廝混，只能靠通信頻道聯絡，各有各的要務在身。弄得我也無精打采的，沒有往日的熱忱。」

  「嗯，你是太孤單了，都沒人來這座大廈。」凜音雙手背在身後，彎腰向前，在徐煬的臉上吻了一下，然後走向天台邊緣，遠程連接原田動漫影院，準備幫覓影她們協防，「覓影？你們到了嗎？」

  此時，覓影剛剛爬到影院樓頂上，望著擁擠不堪的入口。

  雖然是早上，離放映還遠得很，但熱情的肥宅們還是爭先恐後想要進入，因為已經設立了尼斯托合作紀念品販售區，不止有《Siphon！》，還有微十月的限量版飛龍形態手辦，不由得人們不激動。

  「太熱鬧了，太混亂了。」覓影蹲在蛋殼狀的屋頂上眺望，「如果鬼武者要挑戰尼斯托公司，來次大的，肯定就在今天。讓我們來保護這些動漫愛好者吧！不然他們會被炸成肉片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