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爐內的炭火燒得正紅,噼啪作響。
劉仙州卻感覺渾身微微發涼,眉頭緊蹙,沉聲道:「劉大少爺,這不過是一次拙劣的栽髒陷害,難道你看不出來?」
「長老你說有人栽贓,那我倒想問問,是誰在栽贓誰?」
劉途眼神犀利,冷聲反問。
「劉少爺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老夫怎麼有些聽不懂?」
劉途展現出來的強硬態度,讓在墨序中部分院內位高權重的劉仙州感覺有些不適,心頭怒氣陡生。
中院確實跟儒序走的近,這一點毋庸置疑。
不過中院背靠的是京城中的那棵參天大樹,並不是劉家這樣的地方門閥。
而且自從在抱上了張峰岳這條大腿後,中院一直把自己的位置擺的很正,幾乎不與其他儒序門閥有過多來往。和同在一城的劉閥關係並不算親密,多年來只能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也正是因為這一顆堅定不移的『忠心』,中院在帝國工部中獲得了大量的官位,實力和資源一直遙遙領先其他四座分院,在墨序內部儼然已是一家獨大。
所以憑心而言,劉仙州並沒有太將劉閥放在眼裡。
如果不是榮祿的突然死亡讓劉仙州太過被動,不想在這時候跟以劉閥為首的金陵儒序鬧得太僵,他今天根本不會進入這座黃粱夢境來見劉途。
甚至在劉仙州看來,拋開同為儒序這層身份,中院跟首輔大人的關係遠比劉閥要更加親近。如果兩邊真因此鬧翻了,首輔大人會偏袒誰,那還真不一定。
「既然長老你聽不懂,那我就把話說的明白一點。」
劉途一改往日喜怒不形於色的作派,開門見山道:「鄭繼之跟我們劉閥是什麼關係,就不用我再說了吧?他的這處宴場位置隱秘,連我都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你們中院的人怎麼會知道?還有你說人不是你們殺的,那為什麼人前腳剛死,你的人後腳就到了?」
「伱們兼愛所的人鼻子真有這麼靈?」劉途眸光陰冷:「還是說,如今金陵六部的儒序官員身邊都被你們中院安插了眼線?」
安插眼線,這對於任何勢力來說都是不可觸犯的忌諱。
劉仙州雖然沒在宦海中浮沉過,可人老成精,自然不可能從劉途手中接下這口巨大的黑鍋。
「劉少爺言重了,我們中院一直以來跟新東林黨關係緊密,怎麼可能做這種越界的事情?」
劉途冷笑道:「你們跟新東林黨關係緊密大家同在金陵城,我怎麼不知道?」
「劉少爺何必明知故問?」劉仙州的臉色同樣冷了下去。
「長老這是在說我無理取鬧?」
見劉途如此咄咄逼人,劉仙州一時間有些竟有些看不透他到底想幹什麼,只能壓著心頭火氣再解釋了一遍:「這就李鈞故意設的陷阱,目的就是想讓我們兩方心生芥蒂,他好從中混水摸魚!」
「照你這麼說,我們都被一個武夫給耍了?那可真是件稀罕事兒,什麼時候這些拳頭比腦子大的武夫變得如此陰狠狡詐了?」
劉途故作恍然,問道:「不過,劉長老你的手裡有證據嗎?」
「我的人也被李鈞殺了。」
劉仙州話音頓了頓,眉宇之中驀然泛起森冷殺意:「就在不久之前。」
「那就是死無對證了?」
劉途嗤笑一聲:「長老做事果斷,在下佩服。」
「老夫可做不出對自己人下手的事情。」劉仙州冷聲一聲,反唇相譏道:「倒是劉大少爺借題發揮的本領,讓老夫自愧不如啊!」
劉途目光直視對方,「那長老你的意思,是我在栽贓你了?」
「我可沒有這麼說。」
劉仙州毫不示弱與劉途對視,口中平靜道:「只是想提醒劉少爺你一句,與虎謀皮這種事情,想開始很簡單,但想要善終可就不容易了。」
「誰是虎?」劉途冷聲反道。
劉仙州擲地有聲道:「誰想吃人,誰就是虎。」
「這麼說中院是吃素的了?」
劉仙州目光炯炯:「中院不吃素,也不吃葷,我們只吃鬼!」
言至此處,房中唇槍舌劍的兩人同時閉上了嘴巴,沉默的看著對方。
驀然間,兩人嘴角不約而同緩緩翹起,竟同時放聲大笑。
「看來鄭繼之的死亡,跟中院無關!」
「但是劉少爺的麻煩,跟老夫有關!」
一人一語,都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劉途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臉色恍若雨過天晴,笑道:「死了人的門閥家族我會出面安撫他們,不過做出什麼過激的行為。不過這殺人的惡名,只有委屈長老你先擔在肩上了。等事情結束,我自然會還長老你一個清白。」
「這一點劉少爺不用擔心。我雖然年老,但在中院內還算站的穩,還不會因為一點小小的風波就倒下。」
劉仙州點了點頭,問道:「不過這頭作惡的猛虎,不知道劉少爺準備怎麼解決?」
「劉長老你打過獵嗎?」
劉途見老人搖頭,微微一笑道:「一頭野獸不管再兇惡,歸根結底也只是畜生罷了。你只要讓它吃飽喝足,它就會對你放下戒心,甚至對你搖尾示好。到時候你只需要拿上一把好刀,慢慢繞到它的身後,輕而易舉便能一擊致命。」
「這可就巧了,老夫雖然不會打獵,但鍛刀造弓還算得上是行家裡手。劉少爺你需要的好刀,我隨時都能提供。」
劉仙州眨了眨眼,話鋒一轉:「不過有個詞叫為虎作倀,不知道劉少爺有沒有聽過?」
「長老請講。」劉途抬手示意。
「老虎是血肉之軀,快刀利劍就能誅殺。可倀鬼是無形之物,刀劍無法加身。有形的好殺,這無形之物,可就不好殺了。」
劉仙州笑道:「劉少爺你是讀書人,足智多謀,不知道能不能教教老夫該怎麼誅殺這些倀鬼?」
真是個難纏的老東西啊!
劉途心頭感慨連連,能接替孟席的位置,成為中部分院排名第一的副院長,這個劉仙州果然也不是什麼好糊弄的角色。
李鈞讓顧璽把這份錄像交給自己,要自己向中院施壓,想讓劉仙州陷入中院內部的責問之中,無暇顧及分心對付他們。
這在劉途看來,根本就是一次空手套白狼的無本買賣。
錄像這種東西放在現如今的大明帝國中,想要仿造實在太簡單,隨便找一個精通黃粱夢境構造的雜序就能仿製的栩栩如生,根本就算不上什麼有力的證據。
想用這種東西扳倒一位大權在握的副院長,完全就是異想天開。
所以劉途很清楚,錄像只是一個藉口,李鈞想要利用的是自己劉閥的身份和話語權。
而他今天約見劉仙州,也不是聽李鈞的命令行事,而是打算以幫忙洗清殺害鄭繼之的罪名為條件,讓劉仙州和自己聯手解決李鈞。
結果劉仙州先是看穿了他與李鈞的關係,用『與虎謀皮,不得善終』反過來威脅自己。現在居然還要臨時加碼,讓自己幫他抓出藏在那些叛徒明鬼,作為他和自己聯手的條件。
這個劉仙州,倒還有點結交的價值。
劉途不怒反喜,笑道:「儒序不信鬼神,抓鬼這種事情我不擅長。不過聽長老說它們是無形之物,我倒是覺得首要的重點是先讓他們顯形。」
劉仙州饒有興致的『哦』了一聲,問道:「怎麼顯?」
「既然是為虎作倀,那自然是讓它們跟這頭惡虎先作威作福一番。」
劉仙州瞭然,笑道:「劉少爺的意思是先讓它們得志,再讓它們喪命?」
「沒錯。」
劉途站起身來,推開緊閉的房門。
凜冽的寒風倒灌而入,吹得銅盆中的炭火猛然一窒,接著劇烈舞動起來。
劉途放眼凝視門外的冰天雪地,一身衣袍獵獵作響,雙目熠熠生光,朗聲道:「這頭下山虎想吃人,那我們就讓它如願以償,不只要讓他吃飽,還要讓他吃撐!等他撐到沒有力氣動彈之時,我們可以慢慢拔虎牙、斬虎爪、抓倀鬼」
劉仙州跟著起身,大笑道:「砧板魚肉,慢慢炮製!」
背對著對方的劉途舔了舔嘴唇,輕聲自語。
「說的對,慢慢炮製。」
「什麼叫炮製,你小子會不會說話!你知不知道外人有多少人想打注入器都找不到門路?老子當年在津門的時候,為了一支九品內功跟人拔刀子玩兒命,被捅了三刀才搶到手。你現在敞開了打居然還不知足,純粹就是他娘的身在福中不知福!再說了,要想成為武序在人前顯貴,在人後受點罪有什麼大不了的?」
金陵城中某處天闕的隱秘據點,沈笠隔著一扇門都能聽到王旗夾雜著哀嚎的叫罵聲,扯著嗓子隔門罵道。
「沈哥,我當門派武序這麼多年,還從來沒見過像這小子這樣差的基因。那麼多九品注入器打下去,結果跟他娘石沉大海一樣,一點反應都沒有,我都懷疑那些藥劑是不是被他一泡尿全給滋出來了。而且居然會產生這麼強烈的痛覺,這種情況實在是有些反常」
一名天闕成員對著沈笠苦笑道:「要不還是算了吧,我擔心這麼下去還沒等他成為武序,就要先被痛成瘋子了。」
「痛成瘋子也得是武瘋子。」
沈笠故意大聲說道:「而且你聽見沒,這小子罵人罵的這麼中氣十足,怎麼可能會瘋?給我加大量,把咱們所有門派的基礎內功都給他打一遍!我倒要看看是他的基因先解鎖,還是他的精神先崩潰!」
「沈笠,我去你大爺.啊!」
聽著王旗再次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沈笠這才滿意一笑,悠然走進一張沙發中躺下。
「去我大爺?哼哼,不把你安排明白了,老子喊你大爺。」
兩手枕在頭下的沈笠像是想起了什麼,側過頭看向候在一旁的下屬問道:「對了,山裡面還沒有消息?」
下屬搖頭道:「還沒有。」
「這群食古不化的老東西,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在遼東我大哥都跟他們說的那麼清楚了,他們還想幹什麼?難道真要失心瘋到為了獨行武序的儀軌繼續內鬥?」
沈笠猛然坐起身來,破口大罵:「這群老王八蛋要是真拎不清,要幹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老子他媽的也叛出師門,跟我大哥當匪去。」
那名下屬眼觀鼻鼻觀心,對沈笠這番大逆不道的話語置若罔聞。
可他已經如此,罵起勁來的沈笠卻依舊不放過他,喋喋不休說道:「老胡你不要給我裝死,我問你,你覺得我說的對不對?」
「沈哥,這些話可不能說啊。」胡森無奈抬頭。
沈笠怒道:「天高皇帝遠,你在怕個卵,說!」
「其實我也覺得咱們武序現在不應該再繼續內鬥。」
胡森嘆了口氣道:「不管門派還是獨行,說到底都是咱們武序的自己人,現在應該團結起來,一致對外。就算以後真要有什么正統之爭,那也該是光明正大的擺開來爭,現在讓咱們一群人去欺負別人一個人,這算什麼道理。」
「關鍵是還爭不贏,這才是他媽的最丟人的地方!我告訴你,我大哥如果鐵心了想要干我,都不用多,最多五拳,我大概率就要倒在地上盤算下輩子怎麼投個好胎了。有這麼一條前途無量的大腿不趕緊抱住,居然還想著怎麼把腿給鋸了,你說他們是不是老糊塗了?」
沈笠罵罵咧咧,背著走在胡森面前來回踱步。
「那個叛徒處理完沒有?」
沈笠腳步一頓,開口問道。
胡森點了點頭:「已經解決了,抽了一支四品技擊出來,應該明後天就能送回山里。」
「別送什麼山里了,讓他們送到金陵城來。」
胡森一愣,試探著問道:「沈哥,你這是要送給」
「用不著遮遮掩掩的,等東西到了,你就拿去送給我大哥。」
沈笠理所當然道:「這次咱們白白拿了那麼多好東西,別人雖然沒開口,但我不能不懂事兒。而且這是開始,等那些道械出手之後,我還得想辦法再弄幾支注入器過來,必須把這禮尚往來給做到位了。」
胡森苦著臉說道:「那要是山裡有意見怎麼辦?」
「怎麼辦?涼拌!讓他們自己來找我。我還就不相信了,我抓的人我連處置的權利都沒有了。」
沈笠不屑道:「再說了,我現在這個門派里輩份比我高的人都已經死光了,老子現在就是自己的掌門,他們還能拿我怎麼樣?真把我惹生氣了,大不了老子就退出天闕,跟我大哥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