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5章 背叛與赴死

  山間霧涌,焰燒殘骸。

  對峙的甲冑之間,有刺目的血色沿著地面蔓延開來。

  捲動的氣浪吹過林海,葉晃枝搖,一片鬼哭狼嚎。

  唯有夜色無光,不動聲色。

  突遭襲擊的榮麓,到現在都還沒能想明白對方到底是怎麼找到自己的行蹤,更沒有時間去向中院發出求援的信息。

  因為一截鋒銳的槍尖已經刺到面前!

  黑焰化作的槍頭長纓鼓譟跳動,滾燙的勁風摔面打來。

  榮麓一聲低吼,暗色的眼眸之中突然爆燃出兩團刺目精光,兩把帶著彎弧的鋸齒長刀從手腕護甲中鏗鏘彈出,肩背後的甲片也在此時同步張開,露出兩排對稱而列的渦流噴口,一齊轟鳴。

  錚!

  風聲起卷,伴隨利器碰撞的聲聲爆鳴。

  前襲的槍頭被雙刀交叉咬住,摩擦出漫天星火。

  縛焰武夫眼神冷漠淡然,掌中照膽槍一擰一挑,輕而易舉便盪開交夾的雙刀,隨後槍身橫劃出一道銀色匹煉,掃向榮麓的喉嚨。

  惡嘯來勢洶洶,榮麓的反應同樣不慢。

  只見他腳掌一碾,俯身閃過長槍橫掃的同時,身形箭射而出,雙腿彎曲貼地如同滑行,鋸齒彎刀橫斬李鈞下身。

  「呵。」

  李鈞咧嘴一笑,毫不掩飾眼中的輕蔑。

  榮麓選擇近身的決死頑抗,在他看來不過是個笑話。

  只見李鈞肩頭微晃,身影隨即消失原地。橫斬落空的榮麓心頭警兆大作,顧不得撐膝躍起身形,倉促將雙刀架在頭頂。

  守勢剛起,猛攻已至。

  李鈞身影在半空之中陡然浮現,單手掄槍,立劈而下,瞬間砸出一片金屬哀鳴。

  鐺!

  榮麓手中雙刀扭曲變形,手腕至肩頭的甲冑寸寸崩裂,陡然下陷的身形之下,是驀然炸開的巨大深坑。

  「李鈞!」

  榮麓血貫瞳仁,厲聲嘶吼,背後噴口狂涌的氣流帶著一片飄散火點,吹得坑內碎石四處亂滾,藉助這股爆發的推力欲要頂著壓頂的長槍站起。

  「讓你別落單,是我對你的忠告,你以為是在跟你開玩笑?」

  李鈞眼神睥睨,手中長槍再次樸實無華的劈砸而下。

  抬架的雙刀再也抗不著這轟然落下的重壓,碎裂的殘片朝著四面橫飛,榮祿半邊肩頭被砸到糜爛砸塌,剛剛離地的膝蓋再次跪回原位。

  摧枯拉朽一般的碾壓,天塹鴻溝一般的差距,讓榮祿根本沒有半點還手之力。

  這一刻他終於恍然大悟,為什麼佛道兩家在倭區事件之後會選擇對李鈞視若無睹。

  根本不是什麼騰不出手,而是剿殺的代價太大!

  基因的哀嚎、墨甲的低吼、心跳的雷動各種亂七八糟的聲音混雜在一起,搖撼著榮麓的心神。

  他預想過率隊剿殺李鈞之時,可能會遭遇對方兇狠的反擊。

  也盤算過當中院長老會衛隊出現巨大傷亡,自己該如何向上面解釋。

  一個敢與中院為敵的獨行武四,會成為自己登上長老之位的第一塊墊腳石。

  這場剛剛拉開帷幕的大戲,結尾已經被自己寫好。

  可榮麓沒料到,原本在自己眼中只配玩一些拙劣臥底把戲的對手,會在突然之間像變了一個人般,果然對自己進行伏殺,而且出手是如此的精準且致命。

  作為墨序中部分院清繳內部叛徒的頭號執刀人,榮麓對於自身行蹤一向十分謹慎,自付不可能會被別人跟蹤,而自己毫無察覺。

  「是誰出賣了我?!」

  如受大辱的榮麓神情猙獰可怖,猛然探出雙手死死抓住照膽槍身,眼中湧出凜冽凶光。

  身上殘缺的甲冑鏗鏘作響,四個炮管分別從雙肩和兩肋彈出,點點白光在黑壓壓的炮口中凝聚。

  「你個沒骨氣的東西,到現在都還要聽他的命令?」

  紅眼之中,猛然傳出馬王爺的破口大罵。

  「想對轟是吧,去你媽的,小李子你給馬爺我站穩了!」

  李鈞還未回過味兒來,雙肩趴臥的虎頭轉首身前,纏身的黑色火焰如同被龍捲抽吸而起的海水,在虎口之中快速匯聚。

  轟!轟!轟!

  滾滾黑霧和炮火在山道上沸騰起來,隆隆巨響在這片山巒之中不斷迴蕩。

  鐺!

  宛如前明古人隱居的草廬之中,鐵錘重重砸落在黑色的劍形胚胎上。

  可激盪而出的聲音卻不是往日褪去雜質的悅耳脆音,而是一聲不該出現的尖銳裂響。

  一截崩飛的鋼條彈飛而起,噗呲一聲插進草廬牆壁。

  赤膊上身的劉仙州宛如一具雕塑,靜立不動,驀然陰沉的目光凝視著面前無聲熄滅的鍛火熔爐。

  【獲得精通點80點】

  【剩餘精通點582點】

  狼藉一片深坑之中,榮麓著甲的身軀已經不見半點蹤影,只剩染著硝煙痕跡的零件殘骸鋪滿坑底。

  「馬爺,用得著玩兒這麼野蠻嗎?」

  李鈞張口吐出縷縷黑煙,黝黑一片的面容上滿是無奈苦笑。

  「看到這種跪久了站不起來的墨甲,我就心裡有火,得泄!」

  馬王爺從李鈞身上脫離,自己孤身走到坑邊站定,獨眼中傳出他的喃喃自語。

  「難道你看不出來榮麓已經是死路一條?就這樣伱為什麼都不敢反?甚至連一句話都不敢說?」

  就站在不遠處的李鈞將他的低語聽的清清楚楚,突然明白了馬王爺怒從何起,嘴唇微動,卻不知道該如何勸解。

  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向來放浪不羈的馬王爺用這樣憤懣難平,又疑惑不解的語氣說話。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或許就是對此刻的馬王爺,最真實的寫照。

  山道旁的樹林中,鄒四九插著兜晃蕩走出,身後還跟著面色有些不自然的顧璽。

  先前那番幾乎是面對面的槍炮對轟,給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狂暴、野蠻、生猛、強硬,沒有半點躲閃退讓,直到一方被徹底轟成渣滓才會停止。

  不止如此,更讓顧璽感覺恐懼的是李鈞展露出來的強大實力。

  同樣是著甲,同樣是序四,榮麓卻在李鈞的手中連一點像樣的反抗都做不出。

  難道傳聞中的獨行武序真就如此強悍?

  那自己.

  「行了馬爺,誰家還沒幾個膽小怕事的孩子?而且他跟著榮麓這種甲主,要是敢有半點反抗的心思,早就被拆成一堆破銅爛鐵了。」

  鄒四九走到馬王爺身邊,拍了拍他的肩頭。

  馬王爺其實也知道鄒四九說的對,但心頭那口鬱悶就是無法疏解,悶悶的嘆了口氣,轉身走向已經停止燃燒的烏騅殘骸。

  「怎麼打成這個鬼樣子了?哎,榮麓你說你跟鄒爺我玩玩就是了,沒事去惹李鈞那莽撞人幹什麼?真是想不開啊。」

  鄒四九蹲下身來,撿起一塊碎石丟進坑底,砸出一片叮鈴聲響。

  「這一次大家搭台唱戲,我們唱的是步步為營,先收拾劉家再收拾你們。你們唱的是引蛇出洞,想用我們引出造反的明鬼,來個一網打盡。本來這前面是沒有你們的戲份,等到王旗破鎖晉序的時候,才該咱們唱對手戲。結果你非要提前登場,自找死路。」

  鄒四九感嘆道:「不得不說,榮麓你確實是個聰明人,也足夠謹慎。居然能這麼早就看破我的身份,而且還跟韓驤唱起了雙簧,要不是你誤打誤撞碰見了老李,鄒爺我這次還真可能會陰溝翻船,上了你的當。」

  在李鈞將在酒肆里碰見榮麓和王旗的消息通知鄒四九後,鄒四九就明白這場戲自己沒必要再演下去了。

  原因無他,就是巧合過多。

  如果李鈞和王旗先前在地龍站的碰面勉強可以算是一次偶發的意外,那兩人在獅子山的再次相遇,在榮麓這種人的眼中那就是必有陰謀。

  陰謀的內容不用多說,自然是李鈞已經和中院內部的明鬼叛徒們達成了合作。

  當榮麓明白這一點,鄒四九預先規劃的忠奸戲碼自然也不用再演了。因為榮麓肯定不會再選擇坐山觀虎鬥,而是會和儒序一起圍殺李鈞。

  除了這突如其來的遭遇之外,鄒四九此刻回溯整個過程,也發現了兩方演員都有不少露出破綻的地方。

  首先是身為兼愛所實際負責人的榮麓在將任務交給自己後,還要親自下場跟蹤王旗,這件事本身就是前後矛盾。

  其中的緣由可能是榮麓操之過急,也有可能是想再來一次打草驚蛇。但不管原因如何,榮麓知道王旗的真實身份,這一點毋庸置疑。

  而且鄒四九自己也感覺在鄭繼之的事情上,自己有些用力過猛了。

  秦戈是什麼身份?兼愛所重案部一個小小的科室主官罷了,而且還不是靠自己的實力上位。

  這種人怎麼可能有能力把人安插到鄭繼之的身邊?又怎麼可能為了所謂的大局,跟韓驤這種實力派爭的臉紅脖子粗?

  「這半折子戲,算你贏了。不過可惜,有一點你卻想錯了。我們不是戲子,是匪!來金陵不是演戲,是殺人!之所以陪你們演,是為了更方便高效的宰你們,而不是不敢和你們正面放對,懂不懂?不然你以為鄒爺我樂意在你面前伏低做小,陪你演一出奸臣忠臣的老掉牙戲份?」

  鄒四九笑道:「既然你不想配合我們唱文戲,那就直接上武戲吧,這樣也好,大家都落得乾淨利落,也算爽快!」

  「老鄒你幹什麼呢?你一個招搖撞騙的神棍難道還懂超度?」

  李鈞疑惑的聲音從身後飄來,鄒四九聞言沒好氣道:「這是儀式感,儀式感你懂不懂?就准你跟別人肌肉撞肌肉,擦出火花。就不准我英雄惜英雄,升華感情?」

  鄒四九翻了個白眼,雙手撐著膝蓋剛站起身,就看見馬王爺攙扶著一具破損十分嚴重的墨甲走了過來。

  這具墨甲名為東狩,而他的甲主,正是伏擊剛起就被馬王爺一槍爆頭的韓驤。

  至於榮麓到死都沒想明白的,自己為什麼會暴露行蹤的原因,也就在此。

  中院內部墨序和明鬼的互相滲透到了哪種地步,由此可見一斑。

  「謝謝馬爺。」

  東狩向著馬王爺道了聲謝,掙脫攙扶,腳步蹣跚走了李鈞的面前,將一個方塊形狀的投影設備遞了過來。

  「鰲虎大哥吩咐我的事情已經做完了,剩下的」

  「放心,我們心裡有數。」

  東狩似乎已經沒有力氣再多說什麼,只是木然的點了點頭,裸露在外的核心卻突然毫無徵兆的黯淡下去,軀體瞬間支解垮塌。

  異變來的十分突然,李鈞下意識伸手去扶,卻只抓一手布滿裂痕的甲片。

  嘩啦。

  滿地零件鋪灑開來,看不出哪裡還有半點甲冑的形狀。

  「這群畜生!」

  儘管心裡早已經知道了會是這樣一個結果,可馬王爺還是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怒氣,怒聲罵道。

  東狩並不是馬王爺這種能夠不受甲主和明鬼之前的契約約束的神器,韓驤的死亡同樣會剝奪他的生命。

  可如果此時率先死亡的是他,韓驤卻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充其量不過是受點輕傷。

  如此條件苛刻不公的契約,在整個墨序五院之中,也唯有中院一家是這樣。

  李鈞默然不語,臉上雖然看不出什麼表情,卻將手中的投影設備扔給從頭到尾沒有多少存在感的顧璽,自己脫下外袍攤在地上,蹲下身去收攏冬狩散落一地的墨甲碎片。

  「打開看看。」

  鄒四九看著滿臉茫然失措的顧璽,語氣淡漠提醒道。

  顧璽聞言連忙打開設備,投射而出的畫面赫然正是韓驤等人進入鄭繼之秘密宴場的場景。

  畫面中除了滿地支離破碎的屍體外,站著的只有中院兼愛所的人。

  「這是.」

  顧璽咽了咽口水,滿臉駭然的看向鄒四九。

  「把這個東西拿給劉途,他應該有辦法能將這群戶部官員的死栽到劉仙州的身上。畢竟這種行為對於儒序來說,也算是吃裡扒外了。告訴他,閻老闆希望接下來能夠看到中院的人焦頭爛額了。」

  「我明白了。」顧璽連連點頭。

  「這兒沒你什麼事了,該忙什麼就忙什麼去吧。」

  鄒四九言簡意賅吩咐完事情後,也和另外兩道身影一樣,蹲在地上徒手去撿那滾了一地的零件。

  抱著投影設備走出不遠的顧璽突然心血來潮,停下腳步回望身後。

  破爛不堪的山道,槍炮轟擊出的巨大深坑,跟車駕殘骸燒融在一起的械體已經分不清哪裡是頭,哪裡是手。

  周遭的一切分明就是一處血腥殘忍的伏殺戰場,可始作俑者的三人卻半點沒有解決心腹之患的喜悅,反而神情肅穆,小心翼翼的收斂著這具對他們而言就是陌生人的墨甲屍骨。

  甚至連那些滾落進地面縫隙之中的細小構件,也被他們仔仔細細的揀出收好。

  明明該是事了拂身去,可揮刀殺生之人此刻卻偏偏在做著斂骸的善舉。

  如果是從旁人口中聽聞這副場景,顧璽必然會嗤之以鼻,甚至嘲笑對方不過是假慈悲、真虛偽,惺惺作態。

  但此刻親眼所見,顧璽卻沒來由覺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這一幕比起剛才狂暴蠻狠的殺戮場景,更讓顧璽感覺到刻骨銘心。

  「對了,劉途有沒有說過他弟弟什麼時候返回金陵?」

  正在用衣角為一塊甲片擦著燒灼灰痕的李鈞突然抬頭看向顧璽,平靜問道。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就在三天之後。」

  顧璽猛然回神,愣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