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夜色籠罩

  (作品相關里上傳了四篇文章,間接解釋了我對本書的一些設定,有興趣的讀者可以看一看。)

  皇帝做出承諾,要為無辜被殺的豪傑正名,花繽哼了一聲,「陛下對江湖一無所知,更不知『俠名』為何物,談什么正名?」

  花繽看了看桂月華等人,「天亮時若是還不能引來那位高手——就不必等了。」

  俊陽侯匆匆下樓,三名江湖人冷冷地盯著皇帝。

  韓孺子毫不退卻,在三人臉上一一掃過,對桂月華說:「你明明有幫手,之前為什麼非要一個人去抓我呢?」

  桂月華臉色一沉,沒有回答。

  「你珍惜臉面,不肯以多敵一,就像俊陽侯珍惜俠名一樣。」韓孺子自問自答,覺得江湖人很難理解,轉念一想,江湖人求名、朝堂大臣求權,頗有幾分相似之處,「可你戰敗了,豈不是更丟臉面。」

  桂月華白淨的臉上幾乎要沉出水來,「敗給偷襲並不丟人。」

  「可你受傷之後還是找來了幫手,說明你不那麼自信了,如果那個人現在光明正大地站出來,你會同意單打獨鬥嗎?」

  「當然。」

  「那你要是打敗了呢?這兩位會車輪戰嗎?你們會放我走嗎?」韓孺子的疑問一個接著一個。

  桂月華快要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了,「桂某縱然學藝不精,也不會害怕一個女人,她若敢出來,我願與她一對一公平比武,要是我輸了……」桂月華不能承諾釋放皇帝,抬高聲音說:「今天就死在這裡!」

  韓孺子搖搖頭,「我只是對江湖規矩感興趣而已,那個人神出鬼沒,大概不會現身的,你們等到天亮也沒用。」

  一名大漢上前,站到皇帝面前,兩隻牛眼死盯著皇帝,「你這個昏君倒是伶牙俐齒,或許我們不用等到天亮,現在就動手,看看那個偷襲者敢不敢出來。」

  韓孺子的眼睛都乾澀了,也不肯眨一下,「真是奇怪,你們為什麼總說我是昏君?我連……」

  「你想說自己只是傀儡嗎?」大漢不屑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齊王叛亂,抓捕參與者也就算了,為什麼要連坐他們的親友?這些人根本不是叛亂者,甚至夾道歡迎朝廷的軍隊。」

  「那不是我的旨意。」

  「將這些人的女眷收入後宮,也不是你的旨意?」

  韓孺子驚訝地說:「我連聽都沒聽說過,後宮……我才十三歲!」

  大漢哈哈大笑,「昏君就是昏君,跟年齡沒關係。」

  韓孺子還想爭辯,突然想起皇太妃說過的話,太后為了日後廢帝方便,替皇帝製造了不少劣跡,這些劣跡恐怕不都是記在內起居註裡,也有一些實實在在地發生了。

  他有點理解羅煥章等人的憤怒了,帝王的「家務事」影響到的可不只是家裡人,還有許許多多無關的百姓。

  他垂下目光,低聲道:「那些事情不是我做的,可我的確是『昏君』,因為我頂著皇帝的稱號,卻沒有擔起皇帝該負的責任。」

  大漢根本不相信皇帝的話,重重地哼了一聲。

  另一名江湖客開口道:「俊陽侯將這麼重要的任務交託給咱們,不是為了跟皇帝聊天,少說幾句,等殺死那名女高手再說。桂教頭,真的只是一個女人嗎?」

  桂月華惱怒地嗯了一聲。

  韓孺子向窗外望去,漫漫長夜不知何時才能結束。

  大漢以為皇帝看到了什麼,幾步跑到窗前,只見夜色籠罩中的皇城巋然不動,哪有半個人影?

  宮門郎劉昆升奔跑在寂靜的街道上,滿頭大汗,早晨起床的時候,他絕未想到老上司會被莫名其妙地奪印,更想不到自己能見到皇帝並接受密令,抱著據說是太祖留下的寶劍,滿城尋找可信的大臣。

  他已經兩次撞上巡城兵丁了,每次都擺出宿衛軍官的架子,才免於被捉,可是這樣毫無目的地跑下去終歸不是辦法。

  劉昆升終於想到一個人,於是不顧疲勞跑進一條幽深的巷子。

  安靜的夜裡突然響起咚咚的敲門聲,誰家攤上這種事都會感到驚恐,可敲門人遲遲不肯放棄,宅內只好出來人詢問。

  「誰?」聲音膽怯而無奈,像是被迫出來的。

  「我是宮裡的人,來找郭先生。」劉昆升說,只聽門內砰的一聲,似乎有人摔倒,劉昆升急忙補充道:「不是抓人,是有要事相商。」

  良久之後,院門稍稍打開,前國子監祭酒、前太子少傅、前禮部祠祭司郎中,曾向皇帝講授過《詩經》的老先生郭叢站在門內,警惕地打量來客:「我不認得你,你是……你是宿衛軍官,怎麼會來找我?你一個人?」

  「我叫劉昆升,是一名宮門郎,家就住在附近,我二哥鄰居家的張文古曾經受教於郭先生門下,對您讚不絕口……」

  郭叢聽糊塗了,但是知道並非抓人,心中稍安,又打開一點門,「停停,你就說為什麼來找我吧。」

  劉昆升向門內瞧了一眼,看到一名老僕哆哆嗦嗦地站在主人身後,於是低聲道:「事情不小。」

  郭叢嗯了一聲,「我老了,管不了大事。」說罷就要關門。

  劉昆升急忙取出腰間寶劍遞過去,「郭先生認得此劍嗎?」

  郭叢老眼昏花,側身讓老僕將燈籠遞過來些,接過寶劍送到眼前仔細看了一會,突然臉色一變,「此劍怎會在你手中?」

  劉昆升長舒一口氣,「我猜郭先生曾在禮部任職,應該認得此劍,我是……」

  「等等。」郭叢揮手示意老僕回院中去,然後伸手將劉昆升拉進來,關上門,另一隻手緊緊握著寶劍,低聲道:「可以說了。」

  劉昆升幾句話就說完了,「宮裡有逆賊將太后劫持,陛下逃出內宮,將寶劍託付與我,命我尋找認得此劍的大臣,可我沒處找,就想起了郭先生……」

  「陛下人呢?」

  「被新任中郎將花繽抓走了,花繽白天的時候拿假聖旨奪走了官印。」

  「陛下不喜讀書,當初我就知道……」郭叢皺眉想了一會,「走,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劉昆升大喜,「他認得此劍?」

  「認得此劍又能號令群臣的人只有一個,宰相殷無害,據說他逃出勤政殿躲了起來。」

  「郭先生知道殷宰相在哪?」

  「我不知道,但是國子監生員當中總有人知道。」

  兩人出門,一個七八十歲,一個年過五旬,卻都懷著少年人才有的興奮,闖入茫茫黑夜。

  城外,還有一個人以凝望同一片黑夜。

  楊奉整整兩晚沒怎麼睡覺了,一直在騎馬奔馳,每至一處驛站就換一批馬,如此馬不停蹄,終於在後半夜望見了京城巍峨的城牆。

  崔宏與接頭人約在城外的一家客店相見,他帶走了大部分衛士和所有太監隨從,杜摸天爺孫也跟去了,只有受傷的鐵頭胡三兒和兩名衛士留在中常侍身邊,騎在馬上,遠遠地望著客店。

  崔宏若是發現自己被淳于梟欺騙,出來之後就會與楊奉聯手,若是覺得一切順利,在店門口一揮手,兩名鐵甲衛士將會砍掉中常侍的腦袋。

  楊奉必須冒這個險,還必須給予崔宏自由選擇的餘地,唯有如此才可能取得太傅的信任。

  他還不知道宮裡發生的變故,只知道淳于梟的野心很大,不會扶持任何一名韓氏子孫為皇帝。

  肩頭受傷,加上長途奔襲,鐵頭胡三兒萎靡不振,卻不肯輸給一名太監,努力睜大雙眼,說:「趙千金是個講義氣的好漢,都是江湖上的朋友,難道求到自己頭上也不幫忙嗎?就算他收藏欽犯,你也不應該殺死他。」

  楊奉沒理他。

  「一看你就不懂江湖規矩,找一位知名的大俠,客氣點請他幫忙,大俠肯定能讓趙千金乖乖交出欽犯,一個人也不用死。」

  楊奉扭頭冷冷地掃了黑大個兒一眼,「江湖規矩就是討價還價、就是和稀泥,我今天要欽犯,你們明天給,我要淳于梟,你們給我一名他的弟子……別以為我不懂,想活得自在,按規矩來,想做大事,就得打破規矩。」

  「你、你這個太監……」胡三兒憤怒不已,連倦意都沒了,卻一時找不出合適的話來反駁。

  店門打開,一群人從裡面走出來,當先者正是太傅崔宏。

  崔宏沒有舉手示意,而是翻身上馬,很快馳到楊奉面前,臉色陰沉,「淳于梟沒來。」

  楊奉大失所望,「他很狡猾。」

  「他派來三個人,拿著一張聖旨,那張聖旨本應是虛張聲勢,他們卻拿出來真要將我免職,若非楊公提醒,我可能就會死在裡面,北地大軍也將落入奸人之手。」崔宏一陣後怕,他之前完全相信淳于梟,進客店不會有防備,區區三個人就能將他刺殺。

  「淳于梟人呢,問到了嗎?」楊奉只關心這件事。

  「他去了懷陵,據說他被宮裡的幾名侍衛盯上了,要將這些人引入埋伏一舉殲滅。」

  「淳于梟帶著多少人?」

  「不到十個人,不過都是江湖上的高手。」

  「懷陵離京城不遠,那裡駐紮著一支軍隊,咱們現在出發,天黑前就能圍住淳于梟。」

  崔宏嘆了口氣,「我不能陪楊公去了,我得即刻進城,阻止崔家人稀里糊塗地幫助淳于梟,我帶來的這些衛士雖然不是頂尖高手,但也堪一用,請楊公帶去吧。」

  楊奉有點猶豫,可他太想抓住淳于梟了,「好吧,崔太傅明白就好。」

  崔宏又嘆了口氣,「我現在只有一個願望,儘可能保住崔家,不要給淳于梟陪葬。」

  楊奉給崔宏留下兩名衛士和兩名隨從,帶著其他人直奔懷陵。

  天邊微亮,楊奉駛出了七八里,突然勒住韁繩,調轉馬頭望向京城,神情劇變,「我上當了!」

  楊奉發現自己犯下了嚴重錯誤,他本想讓崔宏回城阻止崔家叛亂,可崔宏很可能沒有進城,而是去南軍奪取大司馬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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