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三章 害怕

  雙方互射了幾輪箭矢,不約而同地停下,發起衝鋒。

  韓孺子登上戰車親自擂鼓,樊撞山率領二百騎沖入敵陣,其餘將士嚴陣以待,只等皇帝一聲令下,也要進入戰場。

  敵強我弱,奇怪的是,沒有人感到害怕,不只因為皇帝親自督戰,更因為過去的幾天裡他們已經與敵人數次交手,摸清了路數,發現敵軍並非不可戰勝。

  面對十幾倍於己的敵軍,韓孺子沒有退卻,第一,他要給京城守軍鼓勁兒,第二,他明白一個簡單的道理,撤退必須以進攻為保障,否則的話,敵軍士氣更盛,己方的將士則會變撤為逃。

  樊撞山一生中的巔峰盡在這一天,手持長槍,縱馬沖入密密麻麻的敵軍群中,不管對面是人、是馬、是駱駝,都是一槍刺殺,他根本不在乎前方有沒有攔阻,只在意身後的目光和鼓聲。

  樊撞山沖入敵陣里許,聽到收兵的鑼聲,又沖了一段距離,才調頭回來。

  神鬼大單于的軍隊往往有進無退,今天卻出人意料地謹慎小心,沒有追趕,也退回原陣。

  二百騎傷亡過半,樊撞山卻沒事,只是槍頭斷了,將槍桿往地一拋,抱拳道:「請陛下允許我再入敵陣,以壯軍威,這回別太早招我回來。」

  「不愧真猛將,來人,賜酒。」

  不等別人動手,崔騰搶先跳下馬,拿著酒囊跑到樊撞山面前遞了過去,一臉的崇敬神情。

  樊撞山也不客氣,拿起酒囊灌了一大口,隨手扔掉,崔騰雙手接住。

  樊撞山向本部士兵道:「一、二隊衝過一次了,三、四隊出列。」

  二百士兵立刻驅馬向前,樊撞山招手,有人送來一桿新槍,他接在手裡,「不夠,再來一桿。」

  樊撞山左手握韁,腋下夾著一桿槍,右手持另一桿槍,再次沖向敵陣。

  就像約好了一樣,敵軍仍沒有射箭,也派出一隊將士,大概五百餘人,當先五名將領,同樣手持長槍,樣式不同,更長更粗。

  韓孺子擂鼓,樊撞山率軍第二次衝鋒,與敵將相距十幾步的時候,他的左手鬆開韁繩,手臂鬆開,腋下長槍下墜,他一把抓住,雙手持槍,大吼一聲,再次加速,在最後一刻身子前傾,躲過對方的長槍,將自己手中的兩桿槍深深刺進兩名敵將的脖子裡。

  敵將人仰馬翻,樊撞山只是速度稍緩,持槍繼續前沖,所至披靡,如入無人之鏡,敵陣又派出第二支隊伍上前迎戰。

  樊撞山連破三撥敵軍,直至大軍陣前,舉起右手長槍,向敵陣中最高大的旗幟遠遠擲去,又吼一聲,調頭轉回,再入戰場。

  樊撞山這一次沖入戰場五六里,一去一回,損失的兵力卻更少,只有二十幾人亡於陣中。

  樊撞山馳至皇帝車前,扔掉剩下的長槍,「還能再沖,只是槍不堪用,馬也不行了。」

  「換槍,賜朕御馬。」

  兩名將領送上新的長槍,東海王親自牽來皇帝的坐騎,崔騰再次遞上酒囊。

  樊撞山喝下酒,對皇帝的馬卻有幾分猶豫。

  「朕不愛一馬,獨望將軍平安歸來。」韓孺子道。

  樊撞山這才上馬接槍,向本部大聲道:「三、四隊歸列,五至十隊隨我出戰。」

  六百人前行,樊撞山指著遠處的京城,「這一回要衝到離城牆一箭之地,讓守城將士知道陛下駕臨。」

  敵軍派出千餘人迎戰,這一回將領更多,共有二十多人,沖在最前一排,目標都是楚軍的猛將。

  雙方的衝鋒已經與勝負無關,而是關係到士氣與名聲。

  韓孺子第三次擂鼓,同時下令全軍備戰。

  樊撞山被敵將圍住了,混戰中,他大吼了一聲,似乎受了傷。

  韓孺子立即下令全軍前移。

  樊撞山衝出包圍,手中只剩一桿槍,敵將倒下五六人。

  楚軍主力緩緩前進,做出全軍出擊的架勢,敵軍調整陣形,選擇了撤退。

  樊撞山看不到前後的變化,只知前沖,目標唯有一個,就是遠處的城牆。前方的人越來越多,可他看不出有任何東西能阻擋自己。

  樊撞山素以猛將聞名天下,今天他的發揮甚至超出了自己的想像,似乎擁有了十倍於往常的力氣,就算前面橫著一座山,也能一槍挑翻。

  城牆近在眼前,樊撞山能望見城頭的旗幟與隱約的身影。

  他覺得自己還能再往前沖,跨下的坐騎卻不幹了,哀鳴一聲,重重摔倒在地上。

  樊撞山推開死馬,翻身站起,長槍不知哪去了,他赤手空拳,原地轉了半圈,向敵人發出嘶吼。

  本部士兵追上來,護住樊撞山,有人將長槍遞到將軍手中。

  樊撞山還要徒步前行,一名軍官大喊道:「將軍,已到一箭之地,請速退,勿讓陛下擔憂。」

  樊撞山又向城頭望了一眼,跨上一匹空馬,與眾將士往回沖。

  城牆之上,鼓聲雷動,喊聲直衝雲霄,為樊撞山送行。

  這一戰規模不大,雙方主力皆未出動,影響卻極深遠。

  京城裡的人知道自己沒有被拋棄,皇帝親自率軍前來支援。

  敵軍明白,雖然接連攻破城池,他們卻沒能讓楚軍屈服或害怕。

  對韓孺子影響就是他可以率軍撤退了。

  不到一萬士兵,救不了京城,更不可能與敵軍進行真正的決戰,他得見好就收。

  天黑之後楚軍才撤,在此之前,韓孺子於陣前犒賞全軍,人人賜爵一級,隨樊撞山衝鋒者賜爵二級,陣亡者三級。

  爵位意味著身份、田地與金錢,陣亡者的家眷可以繼承這一切。

  樊撞山被封為破軍侯,這一賞賜當之無愧,全軍山呼萬歲。

  東海王是這一戰的見證者,與別人一樣,他感到極度振奮,一度曾想與樊撞山一同衝鋒,幾番猶豫才放棄這個過於大膽的念頭。

  他還非常困惑,對敵軍、對皇帝都感到困惑,當陣腳穩住之後,他忍不住抬頭向戰車上的皇帝問道:「敵軍明明勢強,又以拼死戰鬥聞名,今日為何膽怯?」

  韓孺子扭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趙若素,大聲道:「敵軍死戰,乃是因為身後有主人逼迫,圍攻大楚京城是首功,主人捨不得讓給奴隸,親自出動了。」

  「神鬼大單于就在軍中?」東海王吃了一驚,與眾人一同向對面望去,除了黑壓壓的人群,什麼也看不清。

  「或者是他本人,或者是他的心復,能夠自作主張,而不是沒頭沒腦地一直向前沖。」韓孺子笑了一聲,「主人越膽怯,對待奴隸越嚴苛,反之也是一樣,敵軍越不惜命,敵酋心中越怯。如樊將軍者,朕只怕他一去不返,見他平安歸來,如得一城,絕不想讓他陷入陣中。敵勢雖強,其心卻懼,朕因此敢與之一戰。敵酋不知底細,以為楚軍背後還有伏兵,又怕城裡軍隊內外夾擊,因此不敢放手一搏。神鬼大單于,不過如此。」

  「非陛下親征,別人即使猜到敵酋心怯,也不敢出戰。」東海王佩服得五體投地。

  入夜之後,楚軍撤往函谷關。

  行軍途中,樊撞山才發現肋下血流不止,原來是受傷了,「嘿,無恥之徒,不敢明面射箭,卻以暗箭傷人,我當時把箭拔掉,過後卻忘了。」

  韓孺子率軍奔往京城時是急行軍,撤回時卻是正常行軍,沿途橋樑、道路都不破壞,兩座城池也都留人駐守,並且設立大量哨所,監督敵軍動向。

  韓孺子猜對了,準確地說是趙若素猜對了,敵軍果有怯意,鋒頭一過,沒有再來追擊,只是專心圍城,在外圍建立大量壁圍,看樣子是要採取守勢。

  函谷關守將崔宏得知京城的消息之後,親率全體將士,出城三十里相迎。

  皇帝這一戰絕非大勝,更沒有解脫京城之圍,卻令楚軍士氣大振。

  韓孺子向崔宏下令,在沿途險要之處設立臨時關卡,以木石阻道,也做出防守之勢。

  奇招畢竟是奇招,只能偶爾一用,想要打敗敵人,還是得步步為營。

  進入函谷關,脫下戰甲,獨自坐在屋子裡,韓孺子才感到全身虛脫,手心冒汗,連心跳都變快了。

  他根本沒有連日來表現得那麼鎮定與自信,派樊撞山出擊完全是迫不得已,敵軍膽怯,他與別人一樣意外,陣前對東海王說的那番話,倒有一半是臨時想出來的,而不是事前的深思熟慮。

  無論走到哪裡,有幾本書韓孺子總是帶著,其中之一就是太祖本紀,他顫抖著雙手隨意翻開一頁,逐字讀下去,慢慢地心中踏實,手也不抖了。

  太祖的每一次死裡逃生都更像是運氣,但太祖有一個本事,能承受得起壞運,也能擔得起好運,不驕不餒,一遍遍地東山再起。

  書中掉出三頁折起來的紙張,是造反之書《淳于子》僅剩的三頁,裡面記載了太祖韓符的一段故事,聲稱他曾向豪俠低頭。

  韓孺子一直沒明白這個故事裡的含義,今天卻別有一種感覺。

  「太祖也會害怕。」他喃喃道。

  房門打開,張有才進來,笑道:「陛下,瞧我在軍中發現了誰?」

  韓孺子抬起頭,驚訝地看著張有才身後的人。

  孟娥竟然來了,身著宿衛士兵的盔甲,臉上抹灰,很難看出原來的樣子。

  「皇后派我來的。」孟娥說,「陛下打了一場硬仗。」

  「這才只是開始。」韓孺子很高興自己克服了心中的恐懼,也很高興看到孟娥,「圍困京城的敵酋不是神鬼大單于本人,但他會來的,等他一到,才有真正的硬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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