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三章 遷都之爭

  東海王奉旨回京,迎請太后、皇后一塊來洛陽,聖旨里沒提「遷都」兩個字,只說「恭迎太后至洛陽賞雪,共迎新春」,可所有人都從中嗅出不祥的意味皇帝、太后、皇后都不在,京城還叫京城嗎?

  這天早晨,東海王帶領一隊人,剛走到城門口就被攔下,一群官員堵在街道上,氣勢洶洶,帶頭者是禮部尚書劉擇芹。

  劉擇芹原在戶部當侍郎,曾經隨同皇帝參加第一次巡狩,立過一些功勞,升為尚書,後來又調至禮部,是最後一位奉旨來洛陽見駕的重臣,剛來三天,正好趕上這件大事,他要向天下人尤其是朝中群臣證明,自己並沒有在皇帝面前屈服。

  「東海王,你要去哪?」劉擇芹不客氣地抓住韁繩,大聲質問。

  空中飄著雪,四十多名官員堵在街上,這種場景可不多見,百姓遠遠觀瞧,不敢靠近,守門士兵更是視而不見。

  東海王苦笑道:「我這不是奉旨回京嘛,劉尚書怎麼沒去參加朝會?」

  「朝會不急。我問你,是不是要回京城迎請太后與皇后來洛陽?」

  聖旨都是公開的,東海王沒什麼好隱瞞的,「是啊。」

  「此事絕不可行,正月里有祭天、祭祖,大臣正力勸聖駕回京,怎麼能將太后、皇后也接到洛陽?你不能去。」

  「劉尚書,你想勸陛下回京,我一點意見也沒有,可是我有聖旨在身,不敢停留,要不……」東海王彎下腰,小聲道:「我在路上走得慢點,劉尚書說服陛下之後,再發一道聖旨把我追回來。」

  劉擇芹不上當,大搖其頭,「你現在就回頭,咱們一塊去見皇帝,勸皇帝收回聖旨。」

  「劉尚書這不是強人所難嗎?領旨的人是我不是你,我這一回頭,可就是抗旨不遵。」

  「你都敢建議皇帝遷都,還有什麼可怕的?」

  東海王臉色一變,「劉尚書,你在胡說些什麼?誰說遷都了?」

  劉擇芹抓住韁繩不放,「不用裝傻,我們都聽說了,迎請太后、皇后是第一步,然後就是宗正府、大將軍府、大理寺與六部,再後是宰相府,最後連太廟也要遷到洛陽,這都是你的主意,對不對?」

  東海王急忙擺手,「不是不是,跟我一點關係沒有。」

  劉擇芹身後的一名官員衝上來,劈頭蓋臉地喝道:「就是你,前天你見過陛下,密談良久,昨天陛下頒旨迎請兩宮,今天你領旨出發,還有什麼可解釋的?」

  眾人齊聲指斥,東海王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也不敢辯解,只能用力掰劉擇芹的手指,大聲道:「你們不要亂猜,沒人說過要遷都,我是奉旨行事,奉旨行事!」

  官員們將東海王團團圍住,甚至有人伸手要將他從馬上拽下來。

  東海王焦頭爛額,身後的隨從有幾十人,被大臣隔開,不敢上前相助。

  皇帝這一招真是太狠了,東海王有苦說不出,只能一個勁兒地大喊「奉旨行事」。

  這齣鬧劇持續了將近兩刻鐘,終於被一聲大喝結束,「讓開!通通讓開!」

  一名極其高大的將軍大步走來,衝進人群,像拎小雞似地抓住官員,一個個往兩邊拋去,為東海王開道。

  「我是禮部尚……」劉擇芹一句話沒說完,也被扔到一邊,那人倒有分寸,沒有太用力,眾官員頂多在雪地上摔個跟頭,無人受傷。

  東海王拱手道:「多謝樊將軍。」

  攀撞山也不還禮,在馬**上一拍,大聲道:「快走!」

  東海王當先出城,身後的隨從跟上,一路疾奔,心中都想,到了京城,不知會是怎樣一副場景。

  樊撞山轉身,攔住眾多官員,他說話總像是在吼叫,「別追了,兩條腿追不上四條腿。」

  劉擇芹拍掉身上的雪,怒道:「樊撞山,說清楚,陛下若要遷都,你是支持還是反對?」

  樊撞山聳下肩,「陛下去哪我去哪,陛下指哪我打哪,莫說遷都,就是遷國我也沒有意見。」

  劉擇芹面紅耳赤,在這次持續數月的鬥爭中,朝廷一方之所以處於下風,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不掌握兵權,南、北兩軍被調至塞外,居然沒幾個人反對,告病的一些將領很快又「活蹦亂跳」地回到軍中,至於像樊撞山這樣的「愚忠者」,在軍中不在少數。

  「咱們去見陛下,今天必須將事情說個清楚!」劉擇芹大聲呼籲,得到眾官的回應,一塊浩浩蕩蕩地去往行宮。

  韓孺子在大廳里嚴陣以待。

  一大早來參加朝會的官員比平時少了一半,韓孺子知道有事發生,於是派樊撞山去給東海王送行。

  官員們站在廳內廳外,個個低頭不語,劉擇芹等人趕到的時候,對這些準時參加朝會者投以鄙夷的目光。

  廳內狹窄,劉擇芹只能帶幾個人進去,全是禮部官員,再怎麼著禮節不能破壞,還是得向皇帝磕頭,等太監宣布平身,才能站起來。

  「陛下,臣等晚來,只為一件事:新年將至,陛下不肯回京祭天、拜祖,卻要迎請太后、皇后來洛陽,更有傳聞聲稱陛下要遷都至此,臣等不解,請陛下說個明白。」

  「遷都?誰說要遷都?京城乃本朝太祖選定,經營百有二十餘年,耗費無數財力,怎麼可能說遷就遷?誰說的這種話,必須嚴懲!」韓孺子冷冷地說。

  劉擇芹一愣,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竟然拿一件還沒公開的事情來質問皇帝,氣勢一下子全消,輕聲回道:「原來不是遷都,那就好。」

  「這不是好不好的問題,朕在問你,究竟是誰在散布這種居心叵測的傳言?」韓孺子更顯嚴厲。

  劉擇芹撲通跪下,「是臣誤聽謠言,該當死罪。」

  官員跪下一大片,韓孺子臉色仍未緩和,「劉擇芹,你是禮部尚書,專掌朝堂禮儀,乃朕之股肱大臣,不為朕排憂解難也就算了,為何帶頭鬧事?遷都這種無稽之談,你竟然當真,哪天若是有人謠傳朕駕崩了,你也相信?」

  劉擇芹汗流浹背,一個勁兒地磕頭請罪,唯一的安慰是,他並非第一個敗在皇帝手下的大臣,幾乎每一位大巨都是鬥志昂揚地來洛陽,灰頭土臉地返京城。

  皇帝的臉色總算稍緩,宣布繼續朝會,迎請太后、皇后之事再也沒人敢於反對。

  朝會之後是顧問的小會,這些人大都被派去各地為官,只剩少數人還留在皇帝身邊,地位更顯重要。

  康自矯隱然已是這些人的首領,一直以來,他都是皇帝的支持者,以猛將之姿與眾人爭論,今天他卻比較沉默,等小會結束,他請求留下,要與皇帝私談幾句。

  「陛下真無遷都之意?」康自矯必須問個清楚。

  韓孺子的態度緩和多了,「康卿先說說看法,遷都是好是壞?」

  「遷都確是一招釜底抽薪,可是對大楚的傷害更大,一百多年來,大楚的根基都在關中,一旦遷至洛陽,動搖甚大。」

  「前朝也有遷都之舉?」

  「有過,可情況完全不同,欲行遷都,得有天時、地利、人和。所謂天時,新辟疆土,比故地更加肥饒。所謂地利,舊都破損,修補比重建更耗財力。所謂人和,新臣來自新地,都有遷移之心。大楚此三者皆不具備,如果陛下只是為了與大臣爭鋒,遷都實在無益。」

  韓孺子點頭,「康卿所言甚是,所以大臣們懷疑朕要遷都,豈不可笑?」

  康自矯也有點糊塗,「如此說來,陛下真的無意遷都?」

  「朕無意遷都,朕要再造第二座京城。」

  康自矯愣住了。

  「京城地處關中,與天下一半郡縣相隔頗遠,人所謂『天高皇帝遠』,朕的旨意常常執行不下去。洛陽地處天下至中,前往各方都比較通暢,因此朕欲在洛陽設一永久行宮,有事則來,無事則去。也不耗費太多人力,對此府稍加改建就好。」

  韓孺子頓了一下,「皇權只在十步以外、千里之內,朕不能令天下靠近朕,只能由朕去靠近天下,四方巡狩耗時費力,不如長久巡狩洛陽。」

  康自矯躬身,「微臣明白了,陛下需要微臣向外人做些解釋嗎?」

  「不必,就讓傳言多散布一會好了。」

  康自矯明白皇帝的意思,這是轉移大臣的視線,如果現在就提出要建「巡都」,大臣還是會堅決反對,先用「遷都」吸引眾人,然後再以妥協的姿態提出只建行宮,就會容易得多。

  康自矯行禮,「一直以來,微臣都堅決支持陛下,充當口舌先鋒,雖然沒說服多少人,但是起碼不令陛下這邊靜默無聲。」

  「朕得益康卿甚多,不會忘記。」

  韓孺子以為對方在要官,康自矯接下來卻道:「以正治國者長久,以奇獲勝者可一可再不可三,陛下半年來皆行奇招,微臣斗膽問一句:陛下打算何時當一名真正的皇帝?」

  這是一次極其大膽的提問,康自矯生性狂妄,再加上深知皇帝願聽真話、實話,他才能問出來。

  韓孺子眉毛微微一揚,思考多時,決定給康自矯一個回答,「如無意外,明年仲夏之時,朕即能返奇歸正。」

  韓孺子盯著康自矯,這雖然只是一句簡單的承諾,如果落入大臣耳中,卻是一次重大泄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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