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五章 支撐

  ,。

  少說一句,南直勁就是普通的奸臣,利用豐富經驗揣摩皇帝的意圖,提前泄露給大臣,讓他們有所準備、決定取捨,他則從中漁利,類似於那些陰險狡詐的太監。

  多說一句,南直勁則是一**臣的聯絡人,他們都在維護與當今皇帝存在矛盾的一套規矩與慣例,為此互相通風報信、互相幫助扶持。

  瞿子晰不希望看到後一種結果,因為他也是朝中一員,他有理想,還沒來得及實施,如果今天就將朝廷鬧個天翻地覆,以後他就永遠沒法得到百官的真心支持。

  「是南直勁給燕康出的主意,並且希望用王平洋之事吸引陛下的注意,從而草草了結對東海國的調查。」

  韓孺子微微睜大一些眼睛,不怒反笑,「這個南直勁……看著很老實,膽子卻這麼大,朕給了他一次機會,他反而變本加厲,還好瞿大人盯得緊,沒讓他得逞。」

  「那是因為有陛下事先提醒,臣對南直勁不放心,對他想得比較多。」

  韓孺子點點頭,「瞿大人隨朕一塊進城,先不要做什麼,繼續收集證人、證物,務必要讓此案無懈可擊。」

  「遵旨,陛下。」瞿子晰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皇帝,覺得有些奇怪,南直勁做出如此明顯的欺君行為,皇帝為何無動於衷?

  韓孺子也正看著瞿子晰,兩人對視片刻,瞿子晰急忙低頭。

  「燕家陷害黃將軍,兵部知情嗎?」韓孺子問。

  瞿子晰心中一顫,回道:「臣迄今未發現線索。」

  韓孺子嗯了一聲,沒有追問。

  瞿子晰告退,心中仍覺不安,君子坦蕩蕩,小人藏兮兮,他今日的所作所為絕稱不上坦蕩,違背了他一向引以為豪的準則。

  帳篷里,韓孺子向金純忠道:「瞿大人似乎有話未說。」

  「微臣眼拙,沒看出來。」金純忠雖是近臣,卻不肯事事順著皇帝的意思說話,他一直謹守本分,目光低垂,只看腳下一小塊地方,沒有觀察皇帝與大臣的神情。

  韓孺子笑了笑,隨後變得嚴肅,「湖縣真有數千名奴隸待?」

  「微臣親眼所見,而且還從宋闔手裡買了一百名,但他說不能送往京城,所以微臣要在東海國買一塊田宅,然後他將人送去,所有錢都從那十萬兩里出,宋闔唯一的要求就是讓微臣對陛下說一句『湖縣並無異常』。」

  「嘿。」韓孺子冷笑一聲,他派金純忠去湖縣是為了尋找楊奉家人,沒想到陰差陽錯,竟然挖出一件大案子,「各地共有多少人口被?」

  「不可計數,宋闔只是人販子之一,各地都有他這樣的人物,從地方軍營里拿人,給大莊園為奴,駐軍則以傷亡上報,兵部不知參與有多深,至少是失察。前幾年天災不斷,安置流民時各地駐軍招募頗多,數量膨脹,宋闔等人從中大賺了一筆。」

  「被者那麼多,為何沒人告官?」

  「微臣問過,陛下本意雖好,到了地方卻常有變動,就說招募流民為士兵吧,陛下本意是給流民一口飯吃,然後讓他們返回本鄉各安其業,有些軍營卻會欺騙流民,對他們說,陛下開恩,只是允許他們吃飯,不包括衣物、住處、牲畜等等花費,這些都要流民自己出錢,有時候營里將官還會故意引誘流民**,允許他們記帳,積累到一定程度,就讓他們身還債。」

  流民大都不識字,又都怕官怕兵,真以為自己欠皇帝許多錢,只能接受被的安排。

  宋闔等人比較謹慎,絕不將人口到京城。

  身契都有時限,少則五年,多則二十年,被者一旦習慣了大莊園的生活,很少有人願意離開,而且他們會發現,自己欠下的債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更加離不開舊主。

  宋闔的生意做了許多年,從沒出過問題,只是這幾年數量太多,他感到心虛,因此一聽說有京城口音的人在城裡四處打聽,立刻想到了自己的事,於是拿出慣用手段,直接花大價錢收買。

  韓孺子想了一會,「宋闔在朝中的靠山是誰?」

  「宋闔經常將朝中大臣掛在嘴上,據說他的一個妹妹是前宰相殷無害長子殷措的小妾,但此人常有誇大之辭,微臣覺得不能太當真。」

  這是金純忠謹慎的地方,就連查證人口買,他也要自己買一批,有了真憑實據,才敢向皇帝說明一切。

  韓孺子點頭,「你去東海國買田宅吧,小心,宋闔是個糊塗蟲,背後卻可能有精明的靠山,如果有官員來試探口風肯定會有你不要露出馬腳。」

  「是,陛下。」

  黃普公、燕家、南直勁、兵部、宋闔……諸多事情趕在了一起,韓孺子需要一個穩妥的處置方案,他還在想。

  金純忠沒忘記自己本來的任務,「微臣在湖縣打聽到,縣裡確有一位楊婆,據說丈夫在外地,從來沒回過家,偶爾會托人送來銀兩,楊婆為人口碑不錯,就是脾氣暴躁,時常與人打架與男人打架,她有個兒子,讀過。一年前,楊婆母子搬走,不知去向。微臣可以繼續調查下去。」

  「不急,此事……以後再說吧。」韓孺子明白,楊奉提前安排妻子搬離,大概就是不想讓皇帝找到他們。

  金純忠告退,韓孺子坐在帳中思考。

  最簡單的做法是雷霆一怒,直接抓人,快速而有效,名聲也佳,可是到底能維持多久卻很難說,地方官員和將領總有辦法曲解皇帝的旨意,繼續從中撈好處,被抓者不過是倒霉蛋。

  最重要的是,朝廷將因此遭受重創。

  大楚就像是一座四處漏風的危房,急需修補,為了防止房子徹底坍塌,卻不能大修大補,必須找准最重要的位置,先建立幾處支撐。

  韓孺子獨自坐了將近一個下午,誰也沒見。

  第二天早晨,巡狩隊伍出發,向東海國治所行進,於當晚進城。

  接下來幾天,皇帝的行程與在雲夢澤差不多,親耕勸農、會見宿老、召集眾官、演練將士……忙碌而緊張,幾乎沒有休息時間。

  大多數官員對此感到滿意,極少數人卻猶疑不定,預料中的驟風暴雨沒來,反而讓他們更覺不安。

  第四天,皇帝宣布,要將駐陛時間由五日延長為十日,他要親赴船塢,觀看新船下水,並且正式任命新的水軍將領。

  皇帝似乎不想再提黃普公,那是他提拔的大將,結果卻兵敗投敵,實在是一件很沒臉面的事情。

  這回改由兵部按正常程序選將,兵部了三個人,一位是在雲夢澤立過戰功的邵克儉,一位是熟悉水戰的老將軍狄開,還有一位是隨行將領陳囂。

  皇帝全都接受,眼下水軍規模不大,很快就會得到擴充,三人皆可為將,但他沒有指定統領整支水軍的大將。

  黃普公一事剛剛發生,皇帝謹慎一些的確沒錯。

  停留在東海國的第八天,瞿子晰最先忍耐不住,求見皇帝,希望問個清楚。

  皇帝巡狩力行節儉,不准新建宮館,行宮就設在城內的一座空宅子裡,此宅原本屬於一位富商,占地不小,足夠容納皇帝的隨從隊伍,離國相府比較遠,無需比較誰好誰差。

  時值初冬,瞿子晰走進宅院,見不到多少皇帝居住此地的跡象,只是來往的太監稍多一些,許多擺設還顯露出明顯的商人氣息。

  瞿子晰忍不住想,無論如何,皇帝畢竟不是昏君,他想做大事,只是手段還顯生澀,沒能得到朝廷的認可與全力支持。

  瞿子晰心中更覺羞愧。

  皇帝喜歡在房裡見客,這裡的都是他帶來的,瞿子晰進來的時候,皇帝正在看一本。

  韓孺子放下,示意瞿子晰坐下,問道:「皇帝經常向大臣低頭吧?」

  瞿子晰一驚,站了起來。

  韓孺子笑著擺手,「瞿先生不要誤解,朕看史,發現歷代皆有君臣矛盾,因此一問。」

  瞿子晰稍稍安心,「皇帝怎麼會向大臣低頭?史中應該記載得很清楚,最後低頭的都是大臣。」

  「表面上如此。比如本朝,從太祖定鼎之初就說要輕法省刑,之後的皇帝也都這麼說,還處置過不少酷吏。」

  「大楚講慈孝,與前朝相比,的確減輕了許多刑法。」

  「可是有一件事奇怪,減來減去,為什麼後來的皇帝還在詔中說刑法太重呢?到底減在哪了?朕不由得懷疑,許多減輕的刑法,後來又都恢復了原樣,史中卻沒有記載。」韓孺子拍拍手邊的,「皇帝讓大臣低頭,都記在了史里了,大臣讓皇帝低頭,卻在史之外,悄無聲息,只留下一點點破綻。」

  瞿子晰沉默不語。

  韓孺子繼續道:「瞿大人當官,是為國?為民?為君?為家?為己?」

  「為一腔正氣。」

  「好,眼下有一樁大案,瞿大人以『一腔正氣』觀之,看看該如何處置。」韓孺子指著桌上的一厚摞文。

  瞿子晰求見皇帝,沒想到皇帝早有準備,他困惑地走到桌前,先行禮,隨後拿起文一份份瀏覽,越看越驚、越看越怒。

  地方軍營倒人口的事實清清楚楚地寫在裡面,雖然還沒有直接證據,但要說兵部毫不知情,瞿子晰一點也不相信。

  「原來這就是朝廷所要保護的『規矩』。」瞿子晰羞怒交加,虧得自己還為是否保護兵部猶豫多日。

  他終於決定說出全部真相。

  韓孺子等著,他迫切需要先建立一根支撐,再修繕破舊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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