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此次巡狩帶的兵少,由各地駐軍接替護送,也算是一種形式的練兵與閱兵,但是不能太靠近皇帝,只負責數里、十幾里以外的警戒。
房大業臨終前推薦的數十名將領陸續趕到營中,韓孺子通過閱讀奏章選中的將領一直跟在身邊,兩伙人加在一起有七十多位,得到的任務就是臨時治理地方軍,自京城出發以來,他們已接管過七支軍隊。
對這些將領,韓孺子十分滿意,相信只需假以時日,他們個個都會是了不起的將軍。
地方軍隊則讓韓孺子看到了大楚的另一面,與精銳的京城、塞外軍隊相比,地方軍數量不足,少則數百人,多則不過一兩千人,衣甲破舊,好像都沒經過訓練,很多時候連隊列都不齊,遠遠望去,像是一群被追趕的敗兵。
在這種情況下,尤其考驗將領們的能力,有些人束手無策,也有人能在極短時間內令一群烏合之眾變成稍微像樣的軍隊。
陳囂就是這樣一名將領。
此人三十來歲,出身於行伍世家,數代人一直當兵,直到祖父時才熬得一個小小武職,陳囂十六歲從軍,在邊疆待了七八年,隨後調回南方,負責剿除雲夢澤群盜,因為兵少,沒立過顯赫的戰功,但是所守之城從未遭到掠奪,韓孺子因此在奏章中注意到他的名字。
韓孺子騎馬立於一座小丘之上,遙望遠處的東海**隊,說:「東海國常與海盜作戰,軍隊果然與別處不同,陳囂,你覺得呢?」
陳囂這回沒輪到管軍,留在皇帝身邊擔任顧問。
皇帝身邊的人可不少,層層疊疊,陳囂的名字一被叫到,立刻有人將他推向前。
陳囂為人與名字完全不同,一點也不囂張,小步前行,向皇帝行軍禮,回道:「陛下看得仔細,此軍進退有度,平時顯然訓練有素,不過據末將所知,這不是東海**,而是陛下降旨成立的水軍。」
韓孺子想起來了,笑道:「沒錯。」
韓孺子兩年前下令成立的水軍,如今已具雛形,他最看重的將軍卻不知去向。
「陳囂,這樣一支軍隊,再加上一支普通的地方軍隊,都交給你,你會如何使用?」
陳囂略一沉吟,「視情況而定。」
「你自己假設幾種情況吧。」
「若是陸戰,若是敵弱我強,則水軍與地方混成一軍,由精兵帶弱兵,一同作戰,若是敵我勢均力敵,弱兵為正,專守而已,精兵為奇,側翼衝鋒,一舉破敵,若是敵強我弱,精兵打第一戰,向敵我雙方示勇,隨後全軍退回可守之處。」
「若是水戰呢?」韓孺子問。
「水戰不可用弱兵,若是末將用兵,寧可將弱兵留在岸上接應,也不讓他們上船。」
陳囂已經省略許多「假設」中的情況,真到了戰場上,形勢只會更複雜,沒有一定之規。
韓孺子點點頭,扭頭在人群中尋找兵部的隨行官員,看著他問道:「水軍是朝廷軍隊,東海國本地的駐軍呢?」
官員急忙上前,回道:「在更外圍,離得比較遠,這裡看不到。」
「接管者為誰?」
「這支軍隊只是負責肅清道路、設立關卡,因此……沒有派將官接管。」
旨意明明說得很清楚,到了具體執行的時候,仍會出現種種違背本意的解釋,韓孺子沒有顯出惱怒,平淡地說:「朕身邊這麼多將領閒著呢,多派人去接管東海**。」
兵部官員倉皇告罪,接旨退下,立刻安排將領去往東海**。
韓孺子又向東海王道:「你不去看看?」
東海王就在皇帝身邊,而且是少數騎馬者之一,聞言一愣,「啊?陛下讓我去……我就去看看,其實也沒什麼可看的,地方軍全是那樣,平時不是種地,就是修路修牆,根本沒時間訓練,與其說是軍隊,不如……嗯,我去看看。」
東海王是宿衛軍大司馬,前往一支散亂的地方軍,有點紆尊降貴的意思,他不情願,可皇帝盯著,他只能同意。
韓孺子看了一會,又指定陳囂為臨時的「水軍大將」,前往水軍統領眾將。
韓孺子騎馬下山,繼續上路,眾侍從也都上馬隨行。
前方就是東海國地界,離治所還有一日路程,東海國按規定只派來軍隊與少量文官,主要官員都留在治所,沒有出城接駕。
當天傍晚,巡狩隊伍紮營,韓孺子臨時召集群臣,宣布一條令眾人意外的旨意:在東海國界停駐三日,水軍與東海**演練戰法,皇帝要親往閱視。
當今皇帝主意太多,經常一天一變,官員們早已習慣,可私下裡還是頭疼不已,皇帝隨便一個想法,他們就得熬上半夜,書寫命令,然後傳送各方,事後還要連夜督察,以免出現意外,別想踏踏實實地睡覺了。
其實皇帝也沒閒著。
韓孺子知道自己的一道旨意會帶來多少麻煩,眾官員忙碌的時候,他也沒睡,單獨下達了幾項旨意。
右巡御史瞿子晰將提前出城來見皇帝,旨意一來一往,他大概後天能到。
陳囂當晚再被召見。
「白天時只是遠觀,陳將軍接手之後覺得這支水軍如何?」
皇帝的帳篷里極為簡樸,不過一桌、一椅、數張凳子,七八隻箱子放在一邊,裡面的東西都沒取出來,唯有腳下的地毯顯示出幾分特殊。
陳囂一點也不以為意,反而越發恭謹,躬身回道:「這支水軍數量不多,兩千餘人,但是曾得樓船將軍調教,末將暫管之後,更覺得是一支精兵。」
韓孺子點點頭,黃普公是難得的大將,他訓練出來的軍隊,自然不會差。
「你覺得此軍可否一戰?」
陳囂微微一愣,「末將斗膽一問,要與誰戰?」
「海盜。」
陳囂是名謹慎的將領,即使在皇帝面前也不願假裝勇敢,這樣的性格讓他從軍十幾年默默無聞,現在也改不了,仔細想了一會,「末將問過,東海國尚有戰船五十餘艘,其中大船九艘,可為主力,若是普通剿匪,足夠了,若是面對曾經伏擊黃將軍的那群海盜,只怕不夠。」
「東海國還有大量受降的海盜,可用否?」
陳囂又想了一會,「受降海盜人心不穩,只可為引導,不可為依靠,若是能找出幾名熟悉海情的人,或可一戰,以奇襲為主,不可戀戰。」
「就當這是一道題目吧,你去寫一份作戰書,朕要瞧瞧。」
「遵旨。」
皇帝在巡狩路上經常出類似的題目,路過某城某山某水都要問問如何攻守,有時甚至指定一方攻,另一方守,各出戰法,爭論不休,但大都是紙上談兵,並不真的實施,一開始將許多人嚇了一跳,後來也就習慣了。
陳囂因此並不意外,接旨之後回歸本軍,連夜召集眾將,查問海上情況,制定作戰計劃,水軍原有的將領不知情,大驚失色,得到解釋之後才平靜下來。
次日下午,韓孺子前去閱軍,水軍沒問題,東海**卻是一盤散沙,東海王親臨也沒辦法一夜之間讓他們變樣,總共一千五百餘人,連盔甲都不齊全,將士們手持刀槍,一個個神情緊張,想見皇帝,又怕被皇帝看到。
數百名宿衛軍隔在中間,這是兵部堅持的做法,地方軍良莠不齊,不能讓他們離皇帝太近。
東海**雖弱,也沒比其它郡縣更差,因此東海王也不掩飾,直接呈現給皇帝。
水軍與東海**進行了一次對陣演練,高下立叛,水軍人數多些,幾次變陣之後,將東海**分割成三大塊,互不銜接,還沒開戰,就已處於必勝之地。
韓孺子犒賞兩軍,不做任何評判。
回到營地,韓孺子剛在帳篷里坐下,崔騰走進來,笑呵呵地說:「陛下真是喜歡閱軍啊,這一路走來,看過多少軍隊了?」
「大楚地方廣大,不能只有幾支精兵,多多益善。」
「那是當然。」
「你有事?」韓孺子問。
崔騰天天跟在皇帝身邊,可是除非真有事,不會主動過來說話。
「那個……東海王適合管軍嗎?」
「怎麼了?」
「他可是……」崔騰做了幾個莫名其妙的手勢。
「只是臨時而已,頂多三五天。」
崔騰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嗯……陛下什麼時候也給我一支軍隊?我的要求更低,管一天也行啊。」
東海王好歹懂些治軍之法,崔騰卻是不學無術,連紙上談兵都做不到,更不用說親自領兵,韓孺子笑道:「你們都去帶兵,朕身邊留誰?」
崔騰一拍腦門,「對啊。」
韓孺子正好有事想問,隨口道:「崔騰,你家的田地不少吧?」
「應該不少吧,反正每到秋天的時候,進府報帳、送東西的人排成長隊。」
「奴僕也不少吧?」
「跟宮裡肯定比不了,但是也不少,我見過名冊,摞在一起這麼高。」崔騰比劃了一下,「我一看就頭疼。」
崔騰是個有問必答的人,韓孺子嗯了一聲,沒再追問,低頭看奏章。
崔騰意猶未盡,還想再吹噓幾句,見皇帝似乎不太感興趣,只得退下。
當晚二更,金純忠從湖縣快馬加鞭趕來,帶來的消息正與田地、奴僕相關。
韓孺子不肯立刻前往東海國治所,等的就是他。(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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