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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妃經常來探望皇帝,跟在自己的寢宮裡一樣自在,盤腿坐在椅榻的一邊,宮女在旁邊的几案上擺好自帶的茶水、香爐、扇子、珠串等小物件,陸續退出,在此期間,皇帝反倒像客人一樣站立著。
皇太妃如太后,目前還極少有人懷疑這一點。
張有才和佟青娥也退出房間,皇太妃隔幾天就會與皇帝單獨交談一次,眾人早已習慣。
皇太妃怔怔地坐了一會,任憑几案上的茶水逐漸涼卻,輕聲說:「難道她察覺到了什麼?」
「會不會是有人告密?大臣也不都可靠。」韓孺子坐在幾步以外的一張圓凳上,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皇太妃流露出不自信。
皇太妃像是沒聽到,過了一會才看向皇帝,「大臣?有可能,不過太后懷疑的人是陛下。」
「我?」韓孺子很意外。
「嗯,她讓我來這裡試探,看陛下是否知道一件事。」
皇太妃沒往下說,韓孺子卻已猜出她的話,「我知道,太后派人帶走了我母親。沒人主動告訴我,我只好自己打聽。」
皇太妃點點頭,「那是因為我不想讓陛下過於擔心。這麼說陛下果然還有另一條通道與宮外聯繫。」
「不用告訴太后這件事吧?」
「必須得告訴她。」
「為什麼?」韓孺子站起身,太后只是懷疑而已,沒必要主動交待真相。
皇太妃盯著皇帝,「太后已起疑心,消除疑心最好的辦法就是給她一個結果。」
韓孺子愣住了。
「如果太后以為自己扼殺了一起陰謀,或許就會收起疑心,將太傅崔宏召回京城。」
「有必要非得等崔太傅回來嗎?可以先解除上官虛的兵權,然後慢慢解決崔家,太后就是這麼做的。」
皇太妃露出微笑,「我之前的想法跟你一樣,可羅師說不行,他在崔府教書,了解崔家的勢力有多龐大,崔宏在外面帶兵,京城一旦發生變局,崔家恐慌之下會做出什麼事誰也預料不到。一定要將崔宏和上官虛同時拿下,才能保證事後平穩,陛下方可無憂。」
韓孺子對朝廷的局面了解不多,無法反駁,只能問道:「太后不是一直在安插上官家推薦的官吏嗎?還沒有削弱崔家的勢力?」
皇太妃笑道:「崔宏帶兵打仗,不給他一點甜頭,他怎麼會盡心盡力?上官家每任命一名官吏,崔家至少也要安排一名,相比從前,崔家的勢力不僅沒有削弱,反而更強了,若非如此,崔宏也不會同意率軍北上。眼下的局勢是兩家外戚並強,共同蠶食大臣的地盤,只動一家,另一家絕不會坐視。」
皇太妃又陷入沉思,「太后做出決定之前甚至沒有告訴我,難道……不,不可能,她不會懷疑我。但她這一招的確高明,第一,擾亂了羅師的計劃,第二,推遲論功行賞,阻止崔家勢力繼續擴大,第三,與匈奴的戰爭不是一天兩天能打完的,崔宏就算戰勝,也要將軍隊暫留邊境,隻身回京。」
韓孺子想不到這麼多,只是更覺得太后是名強大的對手,「這麼說來,太后支走崔宏很可能與咱們的計劃沒有關係,只是巧合而已,更用不著將我的事情告訴太后了。」
「不能大意,太后還沒有特別關注陛下,這是好事,可她哪怕只是掃了一眼,也要給她一個回答,如果我問不出真相,她就會派別人來,恐怕到時候會問出別的秘密。」
「你以為我守不住你們的計劃嗎?」
皇太妃笑著搖頭,「我相信陛下,但我更相信太后的手段,陛下的母親還在她手裡呢。而且,做出犧牲的不只陛下一個人。」
「還有誰?」
「陛下前日寫了四道聖旨。」
「嗯。」
「有兩道是一樣的,都是要將上官虛免職。」
「嗯。」
皇太妃停頓片刻,「羅師要交出其中一道。」
韓孺子大吃一驚,「什麼?」
「而且那上面會寫上名字,好讓太后有人可抓。」
韓孺子更吃驚了,「真有這個必要嗎?太后……對咱們的計劃應該不知情吧。」
「陛下深居宮中,對外面的事情了解不多。借著剷除齊王餘黨的勢頭,太后在朝中廣撒耳目,到處打探消息,陛下或許還不知道,如今勤政殿只是擬旨之所,太后每日下午在廣華閣召見另一群大臣,專門商討捕賊事宜。那幾位大臣皆是有名的酷吏,人稱『廣華群虎』,沒有他們探聽不到的秘密。」
韓孺子當然不知道這些事,終於明白勤政殿裡的大臣們為何忐忑不安了,「由誰交出聖旨?那上面要寫誰的名字?」
「羅師親自交出聖旨,以此換取太后的信任,同時也要承擔天下罵名。至於上面的名字,羅師沒有告訴我,他說,此人自願為陛下盡忠,死而無憾。」
韓孺子無可反駁,大臣已經準備好犧牲,他實在沒有理由藏私,可是就這麼出賣曾經幫助過自己的人,實在太難,他猶豫了好一會仍不能拿定主意,最後問道:「羅煥章交出聖旨,豈不是將我也出賣了?太后一看就知道那是我寫的。」
「沒錯,可陛下暫時承受得起,太后需要陛下以穩住群臣,除了將陛下看得更緊一起,暫時不會採取嚴厲手段。」
「上面的璽印呢?怎麼解釋?」
「那張聖旨本來就是備用,我沒有拿去加蓋寶璽。太后將會知道的事情是這樣:陛下寫好聖旨,交給羅師,羅師猶豫之後沒有轉交給大臣,而是交給中司監景耀。」
「聖旨上寫誰的名字,誰就是將母親被抓的消息轉給我的人,這應該很合理吧。」
皇太妃尋思片刻,稍點下頭,笑道:「合理,陛下口風如此之嚴,我們更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韓孺子稍稍鬆了口氣,起碼不用出賣東海王和花虎王,那位大臣既然自願盡忠,那就將責任全推在他一個人身上吧。事成之後,如果此人還活著,韓孺子希望能重重獎賞。
「我會儘快與羅師聯繫,告訴他陛下的計劃,我想他會同意的。」
「你是怎麼與羅煥章聯繫的?他幾天才進一次宮,而且只到御花園裡的凌雲閣。」韓孺子好奇地問,他為了得到母親的消息而費盡心機,皇太妃卻好像能隨時聯繫到宮外的羅煥章。
「我的口風也很嚴。」皇太妃笑道,起身準備告辭,「用不了多久,陛下就將掌握生殺予奪之權,幾句話決定千萬人的生死,請陛下習慣某些人不得已的犧牲。」
皇太妃離去,宮女們進屋收拾東西,對皇帝看也不看一眼。
韓孺子坐在圓凳上,也不看他們,越想越覺得心裡堵得慌,一名無辜的大臣就要為他做出犧牲,唯一的目的只是吸引太后的注意,解除她的疑心,韓孺子不知道決定千萬人的生死是什麼感覺,但他相信,那跟眼下的處境完全不同。
其他人都退下了,只剩張有才和佟青娥過來服侍皇帝就寢,韓孺子盯著兩人,問道:「朕可以信任你們嗎?」
太監與宮女互視一眼,目光中既有驚訝也有坦然,好像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刻,兩人同時跪下,佟青娥道:「奴婢願為陛下赴湯蹈火。」張有才急促地說:「小奴早就等著陛下這句話,陛下說吧,小奴什麼都敢做。」
韓孺子反而意外,笑道:「你們這是怎麼了?」
佟青娥低頭,眼中含淚,張有才抬頭憤憤地說:「左吉恨上我們了,這兩天派人警告我們,說是等他傷好再來算帳。梁安已經被左吉逼得懸樑自盡,反正是個死,我們願為陛下而死。」
嚴格來說,梁安自殺,皇帝要負責任,他去「捉姦」,才導致左吉驚恐,為抹去罪證而逼死梁安,想到這一層,韓孺子心中反而鎮定,皇帝就像是行走在鬧市區裡的巨人,落下的每一腳都可能踩死某個人,或者導致人群慌亂自相踐踏,即便如此,人群還是會主動擁到巨人身邊。
犧牲是難免的,關鍵是讓犧牲有價值。
「朕要讓你們做一件事。」
張有才和佟青娥匍匐在地,韓孺子想了一會,覺得還不能給予兩人太重要、太危險的任務,他們的忠誠尚未經受考驗,而且好不容易拉攏到兩人,不能隨便浪費掉,「事情很簡單,也不著急,你們慢慢打聽,不要引起別人的注意。」
「陛下放心,我們都是從小進宮的,知道這裡的規矩。」張有才興奮得臉有點紅,佟青娥沉穩多了,止住眼淚,認真地看著皇帝。
「皇太妃身邊的某人,或者是皇太妃經常聯絡的某人,能隨時與皇宮以外聯繫,朕想知道是誰。」
「能隨時與宮外的人聯繫,這可是不小的本事。」張有才顯得很迷惑,馬上叩首道:「三日之內,小奴和青娥姐一定找出此人。」
佟青娥年紀大,比較謹慎,「此人恐怕不是普通宮奴,有可能是宿衛將領,咱們應該多去那裡打聽。」
「不要冒險,不限時日,你們想著此事就行。」
張有才笑道:「陛下無需擔心,宮裡的奴婢自有渠道,絕不會讓皇太妃或是太后發現的。」
韓孺子對這個「渠道」很感興趣,但是沒有追問,互相取信要一步步來,不能操之過急。
這一晚,他睡得很踏實,次日一早醒來,想到的第一件事還是那名自願犧牲的大臣,腦子裡突然就冒出一個念頭:那人真是自願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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