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七章 子弟軍

  初春,惠妃佟青娥孕相漸顯,第二位妃子宣告懷孕,這讓皇帝遇刺之後身體有恙的種種傳言不攻自破,慈寧太后最為高興,對皇帝的約束也沒那麼嚴格了。

  韓孺子也很高興,只是遺憾懷孕的人不是皇后,他已經儘自己所能,多半時間都與皇后同房,可懷孕者卻是一名他很少寵幸的嬪妃。

  這就像一場事先約定好的決戰,雙方將領精心地排兵布陣,最後決定勝負的卻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驟雨,勝者固然欣喜,只是不明所以。

  但勝利者畢竟還是皇帝,韓孺子利用這次機會,以慶祝的名義,召集宗室子弟去效外耕田。

  耕田之餘,還要進行幾次狩獵演練。

  按規矩,狩獵要在秋後進行,春季萬物生長、百獸生息,不宜捕殺,因此只做演練,並不真的射獵。

  來京參加大祭的年輕宗室子弟大都奉旨留下,各地又推薦更多的子弟赴京,湊足八百之數,再加上同樣數量的官吏子弟,以及四百名京城的良家子弟,共是兩千人。

  出城狩獵之前,先進行為期半個月的筆試、武試,分出甲乙丙丁四等,甲等文武俱優,可為將軍,乙等文優者為吏、武優者為參將,丙等為軍官,丁等為士兵。

  所有任命都是臨時的,不入兵部、吏部名冊,狩獵結束官職收回,但是這支軍隊從行軍、紮營到狩獵,所有行動都由自己決定,與普通軍隊毫無二致。

  人人都明白,這是皇帝的一次檢驗,能在此次狩獵中脫穎而出者,事後極可能獲得真正的官職,因此都很踴躍,力爭要給皇帝留下一個好印象。

  與此同時,三年一次的會試也到了,天下舉人紛紛入京,傳言說今年考中進士者最為幸運,極可能得到皇帝的重用。

  這一年才剛剛開始,就有人稱其為「大試之年」。

  韓孺子希望不拘一格地選拔人才,遇到的阻力可不少,將要出城的前一天,宗正卿韓踵求見皇帝。

  按規矩,大臣應該上書言事,韓踵卻直接求見皇帝,因為他要談的是「家事」,不宜寫入奏章,為外人所見,更不適於被史官記錄。

  這次交談只在君臣二人之間進行,旁聽者不過兩名太監。

  韓踵坐在圓凳上,雙手握柺以保持身體平衡,腰背彎曲,脖子盡力挺直,每次看見他,韓孺子都會想起成精的老龜,但是這樣的聯想只能藏在心裡,絕不能表露出來。

  韓踵是德高望重的宗室老臣,不是皇帝可以拿來隨意開玩笑的親信近臣。

  「陛下創建了一支『子弟軍』,宗室興奮,這不,許多人覺得八百人太少,向我求情,希望能再加一些名額呢。」

  韓孺子知道韓踵還有話沒說,微笑道:「這不是什麼『子弟軍』,除了宗室的年輕人,也有官吏和百姓的後代,趁此大好春景,陪朕出城踏青而已。」

  「呵呵,踏青好啊,想當年,武帝幾乎年年出城踏青,也是召集眾多宗室子弟,前呼後擁、旗幟飄揚,那樣的場面,經歷一次,一輩子都忘不掉。」

  「老大人經歷過幾次?」

  韓踵右手離開拐杖,豎起四根皮包骨頭的手指,「老臣有幸經歷四次。」

  「老大人不虛此生。」

  「還能活著看到大楚盛世再臨,才是老臣最大的幸事。」

  韓孺子大笑道:「就憑老大人這句話,朕也要努力,儘快創一個盛世出來。」

  韓踵奉承,韓孺子謙虛,兩人客套了一會,韓踵終於說到正事,「陛下此次選將,似乎沒有考慮到出身貴賤。」

  「這不是選將,只是一次遊戲,所有官職都是臨時任命,事後收回,沒有必要區分貴賤吧?何況都是宗室子弟,有貴無賤。」

  韓踵堅定地搖搖頭,他活了七十多年,有些事情在他眼裡無比重要,「不然,宗室無貴賤,但是有親疏。這支『子弟軍』中還有八百名官吏子弟,據說陛下不問出身,連七品小吏的子孫都可入選,還有四百名普通人家的後代,這多麼人在一起,總有高低貴賤吧?」

  「比如匈奴人攻到京城,或者朕面前有猛獸撲來,急需勇士挺身而出時,還要分貴賤嗎?」

  「唉,老臣明白陛下的意思,可尊卑之別終歸得有,否則的話,保下來的大楚江山該歸誰所有呢?老臣斗膽說一句,真要事事論功,只怕韓氏未必能長有天下,所謂功高蓋主,陛下不得不防。論尊卑貴賤,先從宗室開始,然後才可推行至朝廷以至天下。」

  說起固執,年老的韓踵不比年輕的韓息差多少,只是目標不一樣。

  韓孺子笑道:「老大人過慮了,宗室子弟十幾萬,論家族之大,天下無出其右,難道還選不出幾名能保江山的人才?也請老大人對朕有幾分信心,朕不怕有人『蓋主』,只怕誰也不想建大功。」

  韓踵慌忙起身行禮,隨後坐下,說:「陛下固然不怕,可陛下今日的一言一行都將為後世法則,萬一主弱臣強,再無尊卑貴賤的禮制,又該如何呢?老臣淺陋,只望陛下事前三思,事後無悔。」

  韓孺子想了一會,「朕已明白,老大人且回,朕自有安排。」

  韓踵起身,恭敬地行禮,「陛下英明聰睿,百世無一,大楚復興近在眼前,老臣昧死進言,請陛下不要只看一時得失,也要想著千秋萬代、後世子孫的福祉。」

  韓孺子笑著點頭,實在不願與宗室長輩爭論。

  韓踵一走,他喃喃道:「千秋萬代,真有千秋萬代嗎?」

  武帝在世時,大楚實力達到巔峰,隨後急轉直下,不到十年,就已衰落得不成樣子,武帝的威風連一代都沒傳下來,何況千秋萬代?

  這樣的想法韓孺子只能藏在心裡,沒法對任何人說。

  狩獵隊伍的將官已經任命完畢,不可能再改,韓孺子還是做了一點妥協,任命五名諸侯王的嫡子或嫡孫擔任左右中前後護軍,這五人在之前的文武選中都沒有出色之處。

  次日一早,皇帝拜別太后、皇后,在千名宿衛軍的護送下出城,與城外的一千北軍、一千南軍匯合,前往京北山區,那裡是皇家園苑,地方廣大,地勢多變,正適合練軍。

  至於另一支兩千人的「子弟軍」,提前一天就已出發,安營紮寨,等候皇帝檢閱。

  正事不能忘,韓孺子到達園苑的第一件事還是親自扶犁耕田,眾多大臣隨後撒種覆土,史官將時間、地點、官職等項詳細記錄下來,歸檔收藏,以備後世編纂史書時採用。

  耕田結束,大部分官員回城正常辦公,史官也走了,對皇帝接下來的「任性」之舉眼不見心不煩,當作沒發生過,不予記錄。

  雖然只是一場演練,韓孺子總算又回到軍營中,一切按軍法便宜行事,不用講那麼多的禮儀。

  次日一大早,他在東海王、崔騰等人的簇擁下,前往「子弟軍」營中檢閱,這兩人地位穩固,不想搶立功勞,因此寧願留在皇帝身邊,不願加入軍中,免去了文武選中技不如人的尷尬。

  軍營布置得井井有條,頗具老將風範,只是將士們的盔甲不太整齊,許多人自備甲衣,樣式上與普通將士沒有多大區別,材質卻貴重得多,非金即銀,陽光下奕奕閃光。

  檢閱軍容之後,將士們演練各種陳形,隨後是比武,分馬上、步戰兩類,將持續整整兩天,然後才是「狩獵」。

  韓孺子很滿意,記下不少人的姓名,與東海王等人爭論誰的騎術更佳、箭術更好、槍法更強。

  軍營里基本上全是年輕人,最大的也不超過三十歲,十幾歲的少年占據多數,正是爭勝好強的時候,因此比武進行得非常熱鬧,場外發生了若干起私鬥,韓孺子不管,只看將領們的反應。

  這天傍晚,皇帝宴請了數十位表現出色的將士,雖然喝酒不能盡性,可是一想到未來的美好前途,所有人都是耳紅心熱。

  韓孺子上次出行的時候,曾經利用行軍考驗過一批勛貴子弟,這些人大都仍在,表現依然出色,更讓韓孺子感到滿意。

  入夜之後,韓孺子回宿衛軍營中休息,與宮室相比,帳篷雖然簡陋,卻更讓他覺得舒適。

  兩天後的上午,雲夢澤匪首欒半雄被押來了。

  這是韓孺子在城裡就傳下的旨意,欒半雄一到,立刻送到皇帝軍中,韓孺子想看看這位匪首的模樣。

  這樣的要求不太合乎規矩,刑部、兵部都表示反對,最後各方妥協,欒半雄的囚車不進城,在城外就由北軍和金純忠接管,直接送到皇帝面前,過後再按正常程序交給有關部司。

  對此安排,韓孺子並不惱火,反而感到有趣,他有點摸清規矩與慣例的脈絡了,許多事情其實可以通融,但是不會形成新的規矩與慣例,自然也就不存在韓踵所擔心的效仿問題。

  通融手段必須精巧,韓孺子正在學習,沒有老師,只能自己領會。

  不少人想方設法擠到皇帝所在的大帳里,希望先睹為快。

  欒半雄可謂是聲名鵲起,一名強盜頭子,竟然能與大楚對抗,差一點成功刺殺皇帝,這種事情歷朝歷代可不多見。

  將近午時,囚車進入軍營,金純忠先進帳,向皇帝行禮,「匪首兇悍,口不擇言,帳中不宜留太多人。」

  趕來看熱鬧的人都很失望,只有韓孺子明白,金純忠不會隨便做出建議,必然是有別的原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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