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章 首次試探

  既然皇權只在十步以外、千里之內,離皇帝越遠皇權越弱,那皇帝就不該只待在一個地方,而應該定期巡狩,將皇權帶到天下四方。

  這就是韓孺子的想法,很簡單,實行起來卻很難,他首先得尋找支持者。

  大臣不行,他們一聽說「巡狩」,首先想到的是浪費、遊玩與昏君,宮裡的人也不行,母親和皇后只會想到安全,第一次巡狩就被困晉城,這可不是一個能讓人放心的良好開端,何況皇帝剛剛遇刺,僥倖得脫,她們甚至不會同意皇帝出宮,更不用說離京。

  韓孺子得一步步來,找的第一個勸說目標是孟娥。

  孟娥在宮裡身份奇特,她是宮女,卻不入名籍;陪伴皇帝的時間比任何一位后妃都要多,卻從未與皇帝有過肌膚之親;她算是離皇帝最近的人,卻得不到其他人的信任,人人都懷疑她,人人都動不得她。

  韓孺子這些天大都與皇后住在一起,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入睡之前與孟娥閒聊,這天下午,處理完一整天的事務,準備回寢宮用膳之前,孟娥過來收拾東西,韓孺子趁機開口。

  「我想繼續巡狩。」

  孟娥愣了一下,隨後繼續收拾桌上的筆紙,「去哪?」

  「天下。」

  「以天下之大,陛下一輩子也走不完。」

  「我就是要走一輩子。大家都覺得上次巡狩是次慘敗,我卻覺得成功,如果沒有巡狩,我可能永遠也發現不了韓稠在洛陽的所作所為,永遠也不明白為何朝廷越努力而流民越多,永遠也看不到代王是多麼的懦弱無能。」

  孟娥匆匆收拾完畢,轉身看向皇帝,「可陛下在晉城遇險。」

  「那是意外,不可能每次都發生。」

  「沒有匈奴人,也會有別的意外,巡狩不比宮中,走得越遠、越久,意外越多。」

  韓孺子突然反應過來,孟娥是在模仿他人提出反對的理由,於是端正神色,認真回道:「留在宮中,朕的意外少了,大楚的意外卻多了,只憑一份份定期送來的奏章,如何掌控天下?」

  「皇帝不比普通人,皇帝如出意外,則天下動搖,得不償失。」

  「天下動搖是因為天下不穩,朕之巡狩四方,就是為了讓各地穩定,不因一人之生死而發生混亂,朕若在宮中發生意外,天下動搖得會更加嚴重。」

  孟娥想了一會,「大楚國庫空虛、臣民疲敝,巡狩之行耗費巨大,只怕天下郡縣難以支撐。」

  「朕之巡狩不為遊玩,一切從簡,帶不了萬人,就帶八千,再不行就五千、三千、一千,以國庫和各地能夠輕鬆供養為限。」

  「又繞回來了,陛下帶的人越少,意外也會越多,千名衛兵只怕擋不住雲夢澤這樣的強盜。」

  韓孺子暫時沒想到合適的答案,向孟娥笑了笑,「謝謝。」

  「我可沒有被說服,陛下想用這些話取得大臣和宮中的同意,只怕有些困難。」

  「慢慢來,總得先過年,正月里事務繁雜,最快也要等三四月才可能再次巡狩。」

  宮裡已經有了迎接新春的喜慶氣氛,這是多年來的第一次,最高興的人是慈寧太后,一力主張大操大辦,過一個熱熱鬧鬧的年,韓孺子當然不會阻止,母親似乎放棄了對權力的追逐,他已經很滿意了。

  韓孺子第二個試著勸說的人是趙若素。

  「明天起你休息吧,正月初十之前不用再進宮。」韓孺子先從此這句話開始。

  趙若素謝恩,他也的確需要回家一趟了,自己官不大、俸祿不高,卻比朝中大員還要忙碌,家人都不理解。

  「府中之人皆有賞賜,你領到了吧?」

  「領到了,陛下的禮物過重了。」

  韓孺子笑道:「不必謝朕,謝韓稠和那些商人吧,他們自毀欠條,給朕省下一大筆錢,這才有餘力賞賜你們。」

  「韓稠和商人只怕過不好年。」

  韓稠當然過不好年,他已被定罪,只待正月過後處死。

  「韓稠罪有應得,至於那些商人,喬萬夫正與幾名商人頭目溝通,給予他們一些特權,稍微彌補一下損失,眾商總可以安心過一個年了。」

  這是喬萬夫的建議,商人唯利是圖,除了錢,對任何人都不忠誠,韓稠剛倒,他們就紛紛倒戈,為官府作證,揭露前河南尹的種種醜行,可商人畢竟有用,他們就像蓄水池,大楚若是再覺乾渴、急需一股清水的時候,只有商人能夠立刻供給。

  在皇帝可以接受的範圍內,喬萬夫安撫了一下商人,並且給予遠景保證:等到雲夢澤和東海平定,他們會有更廣大的經商地域。

  「陛下仁慈。」

  趙若素看樣子是要告退,韓孺子道:「朕有一事要向你諮詢。」

  「陛下請講,微臣知無不言。」

  「史書中記載,上古帝王定期巡狩四方,每年的一多半時間都在路上,近代以來,巡狩為何越來越少呢?」

  趙若素抬頭看了一眼皇帝,回道:「微臣只是小吏,略通史書,無非是記性好些,若論融會貫通、答疑解惑,微臣遠遠不如瞿祭酒。」

  「嗯,以後朕自會問他,今天先問你,想到什麼說什麼吧。」

  「微臣斗膽直言:陛下想要再次出京巡狩,需要先解決一個根本難題。」

  想瞞趙若素太難了,皇帝一開口,他就明白了真實用意。

  韓孺子笑了笑,隨後正色道:「什麼難題?」

  「誰人可以留守京城?」

  韓孺子沉默不語,趙若素的確說到了關鍵,京城畢竟是皇帝的家,家中不穩,皇帝怎麼可能安心地前往各方巡狩?

  「朕會找一位適合的宰相。」

  趙若素拱手,「不只是宰相,宮中還得留一位皇子,唯有如此,京城無憂,陛下才可巡狩,否則的話,只怕阻力重重。」

  在這種事情上,趙若素可比孟娥厲害多了,也不與皇帝爭論,只是提出兩條最為重要的難題,韓孺子沒法給出圓滿的答案,只好笑道:「先不討論了,年後再議,趙大人回家過個好年。」

  趙若素告退,韓孺子回到內宮,特意去看望佟青娥,她肚中的孩子如今更重要了。

  淑妃鄧芸幾乎天天過來陪伴,今天也不例外,一看到皇帝,她興奮地說:「今天又有御醫預測說會是男孩兒。」

  「來過多少御醫了?」韓孺子問,向佟青娥微笑一下,兩人見面多了,佟青娥的確不再那麼緊張,也回以微笑。

  「十一個。」鄧芸記得清清楚楚,「七人預測為男,三人預測為女,還有一個含糊其辭,等於什麼都沒說。」

  韓孺子並不當真,那些御醫為了討好太后,什麼好聽說什麼。

  聊了一會,韓孺子又去給兩位太后請安。

  慈寧太后自有寢宮,但是每天早晚都要去慈順宮陪伴上官太后,也方便皇帝,他不用兩邊跑了。

  規矩就是規矩,韓孺子與上官太后都對見面不感興趣,甚至心存抗拒,卻不得不遵守。

  上官太后正在迅速變老,就連經常見面的韓孺子都能感覺到。

  請安很快結束,慈寧太后告辭,出門之後請皇帝一塊去慈寧宮,她有話要說。

  皇帝最近一直留在宮裡,而且時常去看望惠妃佟青娥,慈寧太后對此非常滿意,但是仍覺得不夠。

  「佟妃腹中尚不知男女,陛下仍需努力啊,十多位嬪妃,不至於只有一個人能懷上。」慈寧太后毫不隱諱自己的想法。

  韓孺子頗覺尷尬,「是,朕會努力。」

  慈寧太后點點頭,「陛下也不要只對皇后一人努力。」

  韓孺子更覺尷尬,「是,太后。」

  「你身邊的那個孟娥……」

  「她怎麼了?」

  慈寧太后若有所思,「讓御醫看看她是不是懷上了。」

  韓孺子愣了一下,隨後笑道:「太后想多了,她只是宮女,平白無故地怎麼會懷孕?」

  慈寧太后輕嘆一聲,「陛下就是侍女的孩子,陛下若能讓任何一名宮女懷孕,都是喜事,沒有什麼『只是宮女』。」

  韓孺子馬上躬身回道:「是,朕明白。」

  「陛下得將皇宮當成自己的家。」慈寧太后說了不少,大意是勸皇帝不要只戀皇后一人,懷孕的宮人越多越好。

  韓孺子聽得頭大,靈機一動,正好趁機試探一下母親的口風,於是道:「不只是宮裡,還有金貴妃呢,她在塞外,或許朕可以去看看。」

  慈寧太后反應倒快,立刻嚴厲地說:「陛下絕不可再次離京,晉城之困才過去多久,陛下這就忘了嗎?」

  「沒忘。」韓孺子不想現在與母親爭執,趙若素說得對,等到有合適的宰相和至少一位皇子時,問題才會變得簡單一些。

  「陛下也說過,金貴妃不是真正的貴妃,她若懷上孩子,現在都快生出來了,怎麼一聲不吭,連點消息都沒有?陛下若是真的關心,就派人去看望一下,用不著自己去。金貴妃既然要當匈奴人,陛下無需記掛在心。」

  母子二人又聊了一會,韓孺子告辭,走向寢宮的時候,越發堅定了繼續巡狩的決心。

  皇宮充滿惡意的時候,他受到重重束縛,當皇宮改為釋放善意,他仍感到束手束腳,必須想辦法掙脫。(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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