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崔府接駕

  如何接迎皇帝與皇后,著實令崔家頭疼,流程沒問題,崔家接待過皇帝,雖然次數不多,但這種事哪怕只經歷過一次,全家上下幾十年也不會忘記,問題是這一次要擺出多大排場。

  家主崔宏身負重負,總不能顯得太喜慶,可昨天太后剛剛大張旗鼓地省親,崔家不想顯得比一群鄉下人更寒酸。

  就在一家人興奮地商量來商量去的時候,皇后從宮中傳信,要求一切從簡,不准特意準備任何奢華之物,給全家人澆了一盆涼水,這時崔宏也能說話了,看到皇后的信之後,他十分贊同,甚至要求將府中原有的一些東西也都收起來,奴僕大都遷到府外暫住,只留少數人待命。

  禮部和宮裡的管事太監們對這樣的安排很滿意,因為這能減少了自己這邊的許多麻煩。

  崔宏下令,全家人只能服從,唯有兩人敢於公開表示不滿。

  一個是崔母老君,「咱家也不是第一次接待皇帝了,不說越來越好吧,怎麼也不能比從前更差吧?皇后是我的親孫女,皇帝是我的孫女婿,跟一家人一樣,昨天是『一家人』團聚,今天也是『一家人』團聚,為什麼咱家就要一切從簡?瞧瞧這樣子,哪像是迎接皇帝,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府里出喪事呢。」

  崔宏勉強能夠開口,躺在床上起不來,聽到母親這樣說話,哭笑不得,耐心解釋了一會,老君總算不再胡鬧,倒不是被說服了,而是心疼兒子的身體,不想讓他多開口。

  另一個不滿的人是崔騰,但他不敢在父親面前胡說八道,只能對母親和家中親戚抱怨,「父親為朝廷平亂殺敵,我跟著陛下出生入死,皇后在宮裡……這個從一而終,這些事情陛下心裡都清楚得很、感激得很,絕不會為難咱們家,父親和妹妹實在是謹慎過頭了。要我說,就該趁著王家人剛到京城立足未穩的時候,好好顯示一下咱們家的威風,我就不信,陛下對王家比對崔家更親近。」

  母親勸不住他,眾多的堂兄弟不敢勸他,崔騰越說越覺得有理,可是不敢違抗父命,只名嘆息一聲,回房休息。

  崔家給他明媒正娶了一位妻子,出身名門世家,人長得也很美麗,崔騰卻不感興趣,天天留宿另一人的房裡,好像他們才是新婚夫妻。

  張琴言口不能言,她的琴聲也無法打動崔騰,可她自有辦法令這個男人對自己眷戀不舍、有求必應,她單獨住在一座跨院裡,身邊的侍女都是她親自挑選或者買來的,共有十餘人,教她們撫琴、教她們討好崔騰。

  崔騰迷戀這個女人到了瘋狂的地步,他在晉城為保護皇帝的確出生入死過,回京之後卻沒有受到重賞,仍領閒職,隨侍皇帝身邊,可他對此毫無怨言,因為皇帝已經給他最貴重的賞賜。

  他甚至學會了讀懂張琴言的手語,自己也能比劃幾下,常常忘了對方能聽見自己說話。

  皇帝到來的前一天晚上,崔騰沒用手勢,在臥房裡嘮叨了許久。

  張琴言是名優秀的傾聽者,不管崔騰說得有多顛三倒四,她都聽得很認真,偶爾示意侍女斟茶倒水,為他解渴。

  說著說著,崔騰的氣消大半,笑道:「還是你理解我、體諒我,不像別人,好像我抱怨一下就是對皇帝不忠不敬似的,我與陛下的關係有那麼脆弱嗎?陛下身邊那麼多人,也就我敢像朋友一樣說幾句真話,東海王那些人都是陛下的奴才,連臣子都算不上。」

  崔騰的氣又有上升之勢,張琴言偎過來,指了指自己。

  動作雖然簡單,崔騰卻立刻明白她的意思,驚訝地說:「你想見皇帝?」

  張琴言搖搖頭,又做出幾個手勢。

  「你想讓陛下來見你?」崔騰再狂妄,再覺得自己與皇帝關係良好,這時也吃了一驚。

  張琴言淺笑,有些話用手勢實在難以表達,她要來筆紙,寫了四個字:私宴為親。

  崔騰恍然,「對啊,最能顯示崔家受陛下寵幸的事情不是御駕登門,而是陛下肯與我私下見面、喝酒,王家人再怎麼樣,也是在禮部的監督之下拜見皇帝,表面上熱鬧而已。可是……有點難啊,陛下明天的行程安排得很滿,想做點改變實在太難了,需要禮部和宮裡的同意。」

  張琴言微微一笑,崔騰臉色微紅,好像吹牛被抓個現行,「反正我會將陛下帶來,別的事情你不用管,拿出你的看家本事討陛下歡喜就是。」

  張琴言點頭,又向崔騰偎來,崔騰卻將她推開,警惕地說:「我說的看家本事是指撫琴,不是別的。」

  張琴言目光一閃,隨即低垂,崔騰毫無抵抗地淪陷,「你真正的看家本事只能留給我,就算陛下拿整個天下來換,我也不同意。」

  次日一早,整個崔府就開始為接駕做最後的準備,肅清街道,敞開正門,宮裡的侍衛與太監進進出出,也在做最後的檢查。

  龍鳳輦入院而停,除了崔宏,崔家人都跪在庭院中,十幾位族人從前天就住在府內,只為今天這一跪。

  因為皇后駕臨,許多女眷也出來跪迎,平恩侯夫人最得意,她昨天參加了太后省親,今天又回娘家接駕,左右逢源,讓她覺得自己多年來的辛苦奔波都很值得。

  張琴言不在其中,她還算不上崔家正式的女眷,沒資格露面。

  規矩總得遵守,韓孺子與崔小君接受跪拜,中司監劉介傳旨平身,這時後院的崔府大管家跑來,表示大將軍要起床來接駕,皇帝先是讓崔騰回去勸阻,次是劉介,最後是張有才,連續三次傳達聖意,才讓大將軍躺在床上,崔宏則以「惶恐不安垂淚感恩」回報。

  短短的一段路上,皇帝與大將軍酬答往來多次,混在人群中的史官奮筆疾書,一字不差地全記下來。

  房間裡滿是香氣,用以驅逐之前的藥味,孟娥以宮女的身份提前來檢查過,確認這裡沒有用毒跡象。

  崔宏臉色蒼白,顯得更瘦,一看到皇帝和皇后,立刻就要掙紮起身,崔騰和張有才急忙將他按住,皇帝也請大將軍不要拘禮。

  床前只有一張椅子,皇帝坐下,皇后崔小君站在旁邊,含淚看向父親,只是簡單慰問,暫時不能多說什麼。

  皇帝探望大臣也有一套規矩,但是不歸禮官管轄,皇帝要自行領悟。

  韓孺子沒向任何人詢問,全憑史書上記載的一些片斷,弄清了自己該說什麼。

  先說到刺殺事件,刺客被抓、大將軍傷勢漸愈,皇帝既要斥責逆賊的膽大妄為,同時也要讚揚並感謝大將軍為國家立下的種種功勞,正是這些功勞導致他的遇刺。

  崔宏自然要感謝皇恩,一時凝噎說不下去的時候就由兒子崔騰代勞。

  一旦開頭,接下來的交談就簡單多了,崔家有義務引導話題,於是說到傷勢、說到天氣、說到崔氏一族的現狀,皇帝又要賞賜,崔宏再度婉拒,一來二去,各退一步,崔家接受一些金銀布帛,轉送族內親友,自家只留一點,至於官爵,絕不再要。

  規矩還是有好處的,起碼身為皇帝的韓孺子不會覺得尷尬,幾乎要忘記了與崔宏曾經的敵對關係。

  作為尊重,韓孺子還要問一件事:「大將軍病重,楚軍無將,或有萬一,誰人可代?」

  崔宏這個大將軍不怎麼管事,他真正掌管的仍是南軍,一直沒有放棄南軍大司馬之職,聽到皇帝的詢問,一本正經地推薦了三個人,兩位老將加上一個柴悅。

  韓孺子又說到雲夢澤和東海剿匪之戰,崔宏也都提出一些建議,認為皇帝迄今為止的安排全無瑕疵,不輸古今名將,唯有一點,需要小心賊人的垂死掙扎。

  韓孺子心裡生出一股衝動,很想提起南軍,問問誰有資格接任大司馬,可他忍住了,皇后就站在身邊,實在沒必要破壞這裡精心營造出來的親切氣氛。

  最後一次勸慰大將軍安心養傷之後,皇帝的職責算是盡過了,他起身離開,留下皇后與父親說話,那是真正的父女交談,不受宮裡、朝中的規矩束縛。

  走出香氣濃郁的房間,韓孺子暗自鬆了口氣,有點納悶,自己已經不是傀儡了,為什麼還有那種熟悉的感覺:皇帝就是一塊會走、會說話的牌位,哪一天等這塊牌位變得安靜了,可以直接送到太廟裡擺放。

  崔騰陪在皇帝身邊,引領一行人去廳里休息,待會要在崔府進午膳,然後皇帝要再次探望大將軍,整個過程才算正式結束。

  這已經是精簡的結果,皇帝、皇后若是在這裡過夜,來往的禮節將更加繁複。

  皇帝身邊人不多,崔騰趁機上前道:「離開宴還有一會,陛下閒著也是無聊,要不要聽個曲兒什麼的?」

  韓孺子搖頭,他對聽曲兒不感興趣,只是偶爾聽一聽張煮鶴彈琴。

  「那也不用在這裡干坐著啊,崔府雖小,也有幾處景致,陛下要不要看看?」

  韓孺子來過幾次崔府,從來沒仔細逛過,其實也不感興趣,看崔騰一臉殷切,點頭應道:「好吧,現在是冬天,你家裡還有景致?」

  「當然有,春夏秋冬四季景致不同,崔府倒是一季沒落。」崔騰很開心,以為這是討好皇帝的天賜良機。(未完待續。)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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