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 身邊的刑吏

  稍一審問,東海王覺得必須立刻將馬穆送交給皇帝,短短的幾句口供里包含著太多信息,東海國、燕家、崔家等等都受到牽連,他可不想受到誘導口供的懷疑。

  刺客先是被帶去見蔡興海,蔡興海也是大吃一驚,稍一詢問,也覺得應該馬上通報給皇帝,於是深夜進府敲門。

  韓孺子穿好衣裳,在一群侍衛與士兵的護送下到達前廳,為安全起見,刺客沒有被帶來,而是被關押在隔壁的宿衛營里,東海王在此等候,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遍,並將功勞都歸於瘋僧光頂。

  韓孺子對東海王的效率感到吃驚,更對光頂願意提供幫助感到意外,與江湖人接觸多了,對瘋僧的不辭而別倒覺得很正常。

  聽完東海王的話,韓孺子想了一會,問道:「那個馬穆是說『連皇帝身邊都有咱們的人』,還是說『皇帝身邊將有咱們的人』?」

  這句話是小偷兒告訴光頂,光頂再轉告東海王的,刺客馬穆並未直接招供,東海王一愣,一字之差,意義可就大不一樣,「這個……我再問問。」

  「向光頂傳遞消息的小偷兒是誰?能找來嗎?」

  「這個……光頂沒說。」東海王額上開始出汗了,他還以為皇帝會立刻調查刺客與燕家、崔家的關係,沒想到皇帝更關心消息的來源和是否準確。

  審訊是一項技巧,刑吏通常比一般官吏更專業,韓孺子身邊就缺這樣一個人,官府原有的刑吏還都沒有取得他的信任,刑部的一位主事張鏡曾經隨駕出巡,在晉城戰歿,皇帝更加無人可用。

  「把刺客帶來。」韓孺子想要親自審訊。

  東海王、蔡興海同時勸諫,理由各不一樣,蔡興海以為那畢竟是刺客,萬一拼死掙扎,可能會驚擾陛下,東海王則認為天子有所不為,親自審訊一名普通小吏和江湖術士,說出去不好聽。

  廳里有不少侍衛和太監,韓孺子正考慮該讓誰代替自己去審問刺客,甚至想到了京兆尹司法參軍連丹臣,正猶豫未決,金純忠從人群中擠過來,「陛下,讓我去審問犯人吧。」

  韓孺子更猶豫了,金純忠雖是匈奴人,但是出生在大楚,自幼生長在歸義侯府內,完全是一位勛貴子弟,應該沒學過為吏之術。

  「現在是深夜,不好找人,如果我不合適,明天再換人也來得及。」金純忠補充道。

  金純忠為人比較沉穩,做不到的事情輕易不會自薦,韓孺子想到這裡,說:「也好,你和東海王再去審問。」

  一塊走出倦侯府時,東海王向金純忠拱手笑道:「想不到金兄還懂這種事情。」

  「勉為其難。」金純忠也笑道。

  到了隔壁府門前,東海王再次拱手,「還沒恭喜金兄。」

  「恭喜什麼?」金純忠詫異地問。

  「傳言金貴妃在塞外有喜,極可能為陛下誕生長子,有了這個兒子,金貴妃能夠回京,金兄也能平步青雲。」

  金純忠更加迷茫,「哪來的傳言?我妹妹在塞外從來不跟大楚這邊聯繫,與陛下都沒有書信往來,而且……到底是哪來的傳言?」

  東海王一臉尷尬,「那就是大家亂說的,金兄莫怪。」

  東海王支吾過去,直到進府之後,金純忠才明白過來,東海王這是故意套自己的話,心中感到好笑。

  倦侯府內,蔡興海加強了守衛,無關人等,包括太監與宿衛士兵,都不能隨意進入後宅接近皇帝,即使這樣,他仍不安心,那句「皇帝身邊有咱們的人」讓他深感不安,但是他有官職在身,不能隨便逾越規矩,於是找來侍衛頭目王赫,一塊去見皇帝。

  「刺客全部落網之前,陛下是否想過回宮暫住一陣?」蔡興海先開口。

  「宮裡人多事雜,未必比倦侯府更安全。」韓孺子沒那麼緊張。

  「那陛下最近是否可以……少見一些人?」蔡興海又提出建議。

  「你擔心刺客混在裡面?」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這個馬穆本是江湖術士,一年前混入國相府中為吏……」韓孺子心中一動,一年前他還不是皇帝,馬穆化名為吏是為了什麼?嘴上繼續道:「正說明朝廷官吏之可信,雲夢澤收買不成,只能派人混入。」

  蔡興海無話可說,看向王赫,王赫上前道:「官吏可信,官吏身邊的人卻未必,希望陛下給我們一點時間,將進府者的身邊人調查一遍,如無問題,陛下再見不遲,我們也減輕一點負擔。」

  蔡興海連連點頭。

  韓孺子想了一會,「好吧,先給你們三天時間,朕給你們一個名單,先調查經常進府的幾個人,其他人慢慢再說。」

  韓孺子先將經常進府甚至就住在府內的幾名勛貴子弟與讀書人的名字寫下,交給蔡興海。

  蔡興海與王赫告退,到了外面,蔡興海看了一眼名單,說:「先從誰開始?」

  王赫道:「先從你我二人開始。」

  蔡興海一愣,隨後明白過來,笑道:「好,你調查我,我調查你,然後是咱們的手下,接下來是東海王和崔騰,再後是這些人。」他晃晃手中的紙。

  「尤其是我手下的人,請蔡將軍仔細調查。」王赫叮囑道。

  蔡興海這回沒有再覺意外,他知道王赫所謂的「手下人」是指誰,王赫身為侍衛頭目,不好親自調查,因此要藉助外人。

  「希望咱們的判斷都是錯的。」蔡興海道,拱手告辭。

  審問不會太快,韓孺子回到臥房,淑妃鄧芸已經入睡,發出輕微的鼾聲,她倒是什麼都不在乎,只想生個兒子,為鄧家東山再起奠定基礎。

  韓孺子躺下,對刺客並不是特別在意,還在想趙若素的那番話:用朝廷的規矩改造朝廷,雖然費時費力,卻最為穩當。道理他明白,卻還不清楚具體該如何著手,想到自己曾向孟娥誇下海口說已經掌握帝王之術,他不禁有點臉紅。

  次日上午,韓孺子在勤政殿給宰相等人布置任務,要求他們儘快制定一套針對匈奴的整體戰略。

  與匈奴相比,雲夢澤和東海群盜只是小患,迄今為止,皇帝只是派出大將守衛邊疆,希望等大楚恢復一定實力之後,能與匈奴人一戰,還沒有更細緻的計劃,甚至沒有開始商議此事。

  皇帝將如此重要的任務交給大臣,宰相申明志等人都吃了一驚,同時也感到欣慰,這畢竟意味著信任。

  依照慣例,朝廷解決問題的第一步不是探討問題本身,而是先找最適合探討這一問題的人選,大將軍崔宏回京之後一直在家休養,這時候順理成章要被請回勤政殿參與議事,接下來是一整套程序,發布聖旨、收集奏疏、排序擇優等等文書工作,夠整個朝廷忙上幾個月。

  韓孺子同時邀請一位議政大臣前往倦侯府,這樣一來,皇帝有什麼決定可以馬上傳到勤政殿,而不是第二天再議。

  這更是一項殊榮,宰相申明志不敢獨攬,建議由議政大臣輪流前往倦侯府,每人十天,宰相本人去不了,他提出的第一人是吏部尚書馮舉。

  事情就這麼定了,皇帝向大臣做出一點妥協,就像是第一次拿到新刀劍的人,韓孺子要試著揮舞兩下,試試重量,然後再練套路,最後才能得心應手、持刃殺敵。

  中午回到倦侯府,書桌上已經擺放著金純忠的審問卷宗。

  韓孺子邊吃飯邊看,頗覺意外,金純忠提問嚴謹、記錄詳實,頗有老吏風範,他有這種本事,之前竟然一直沒有顯露出來。

  馬穆初時很強硬,卷宗里雖然省略,韓孺子還是能看出來,這位算卦先生說了不少罵人話,但是經過一番拷打之後,他還是招了。

  他不知道欒半雄派來多少刺客,與他接頭的只有一人,偽裝成商客,混在討債的隊伍中,化名「雲雄」,真名不知。

  他的確說過「皇帝身邊有咱們的人」這句話,但他是從雲夢澤聖軍師那裡聽來的,當時說出來純粹是為了安撫對方,至於是「已有」還是「將有」,他也不知道。

  關於馬穆一年前為吏的疑問,金純忠也問到了,原來雲夢澤最初的目標不是皇帝,而是東海國,馬穆的任務是在必要的時候協助刺殺國相燕康一家,可叛亂失敗得太快,東海國也不是平亂主力,所以他就留下來,一直沒有暴露,甚至得到燕家父子的信賴。

  他嘴裡的「崔家」的確是太傅崔宏家,但那只是因為燕朋師借住崔府,別無含義。

  金純忠用不同的問法反法審訊,以確認馬穆不是臨時撒謊,證言中涉及到不少人,除了商人云雄要儘快抓捕之後,金純忠對其他人不敢做主,在卷宗最後,請示哪些人可以叫來參證。

  韓孺子非常滿意,倒不是雲夢澤刺客終於漏出馬腳,而是找到金純忠這樣一位可用之人。

  崔家人與此關聯不大,韓孺子將崔宏父子的姓名圈去,剩下的人隨金純忠召問,燕朋師雖然也是高官,但馬穆畢竟是他帶來的,必須說明情況。

  韓孺子本想立刻讓金純忠放手去查,想想又按下卷宗,他得先封金純忠一個正式職務,才能派他去查案,這也是朝廷的規矩,身為皇帝,他應該遵守。

  吏部尚書馮舉當天下午來到倦侯府,卻沒見到幾個人,蔡興海和王赫正在調查各人及其隨從的背景,大多數人都未獲准進府。

  這天傍晚,蔡興海送上來第一份報告,排在最前面的人正是侍衛孟娥。

  報告儘量簡潔,不做判斷,孟娥的出身、行為都被一條條羅列出來,大部分對皇帝來說都不是秘密,在最後,蔡興海以粗筆寫下一行字:十月初七、十月十一,孟娥兩次在傍晚離府,次早方回,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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