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官場上素以嚴謹知名的中書舍人南直勁,竟然「不小心」碰碎了價值連城的水晶瓶,龍顏一怒,他被扣押在了倦侯府。
南直勁當中書舍人的年頭更長一些,可畢竟職位不高,他的遭遇沒有引起特別大的反響,縱有議論,大家對水晶瓶也比對人的興趣更大一些。
據說那隻水晶瓶是開國太祖南征北戰時,從陳齊奪來的戰利品,生前極為喜愛,經常拿來鑑賞,駕崩之前曾想帶入陵墓,在最後一刻卻改了主意,專門留下旨意,要求後世子孫務必好好保存,不可令其蒙塵失色……
這種故事不可能記載在國史里,其真假誰也說不清,講述者卻信誓旦旦,聽者心癢難耐、嘆息連連,遺憾自己從此失去了鑒寶的機會,好像他一直沒去欣賞水晶瓶只是因為沒時間。
議論的最後,眾人才會提起那位倒霉的中書舍人,一致認為他罪有應得,而且再也出不來了。
中書省倒是因此驚慌失措,中書監、中書令等大小官員十幾人,次日中午趕到倦侯府請罪,總算得到皇帝的原諒,免去他們的用人失察之罪,中書監最後委婉地提出,能不能將南直勁交給有司法辦。
韓孺子從頭至尾就沒說過幾句話,對中司監的請求也跟沒聽到一樣,揮揮手,讓太監們將中書省官員攆了出去。
中書省還有正常職責要履行,其他官員都走了,中書令留在大門口,想盡辦法,終於請出一位比較接近皇帝的人。
晁鯨早已不是當年的漁村少年,對於如何與官員尤其是大官打交道,駕輕就熟,背著手走出來,站在台階上左瞧右望,拖著長腔道:「誰找我?怎麼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中書令就站在台階下,好歹也是四品官,有資格進入同玄殿參加大型朝會,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在勤政殿裡發表議論,如今卻像上門求貴人辦事的外省親戚一樣,又是點頭,又是訕笑。
「在這兒呢,晁將軍,我在這兒呢。」
相形之下,晁鯨的職位可就低多了,只是宿衛營里的一名普通小兵,連品級都沒有,卻被叫作「將軍」。
「哦,原來是你。」晁鯨笑臉相迎,稍一拱手就算客氣了。
中書令想請晁將軍吃飯,被拒絕,想另找僻靜的地方談話,也被拒絕,最後只好將晁將軍拉到一邊,離大門口遠些,先是誇讚一番,讀了幾十年的書這時派上用場,晁鯨雖然一多半都聽不懂,但是咧著嘴笑,極為受用。
中書令最後問起,皇帝為何對水晶瓶如此在意,以至於將一名中書舍人扣下,不准有司參與?
「你沒聽說那水晶瓶的來歷?」晁鯨驚訝地問。
中書令聽說了,但是一個字也不相信,「聽說了,可我想,那畢竟只是一件玩物……」
「玩物?哈,怪不得你們中書省不出大官、不受待見。」晁鯨大搖其頭。
中書令嚇了一跳,急忙道:「難道水晶瓶里還有別的說法?」
這回是晁鯨拉著中書令往旁邊走出十幾步,離大門口已經夠遠,左右都沒人,也不知他在躲什麼,然後小聲道:「坊間傳言我說是『坊間』是指哪裡,你明白吧?」
「宮裡?」
「噓,你不要命我還要呢。」
中書令臉色微變,「是是,坊間傳言,晁將軍繼續說。」
「傳言說水晶瓶里藏著太祖的一封遺詔,那時候大楚初建,不夠穩定,太祖擔心子孫後代無錢可用,於是挖空了一座山,往裡面塞滿了金銀財寶,遺詔就與此有關。陛下現在不是正缺錢嘛,剿匪要錢,秋後一到,不少商人來要債,更需要錢,陛下因此對遺詔感興趣,特意從宮中請來水晶瓶,結果,被你的人打碎了。」
中書令一臉苦笑,皇帝富有天下,他所在之處必然是最安全的地方,沒必要另找地方藏匿財寶,挖山這種事至少需要數萬人的十年之工,想要掩人耳目根本不可能,至於所謂的遺詔更是胡說八道,沒有相關部司的保管與驗證,就算真是太祖的親筆信也無法成為詔書。
普通百姓或許相信這種事,中書省天天跟奏章、聖旨、詔書這些東西打交道,哪能被騙?可他不能說不信,只好道:「那瓶子打碎了,遺詔找到了嗎?」
「我說遺詔在瓶內嗎?」
中書令點頭。
「不不,你肯定聽錯了,我說遺詔的線索在瓶內,畫在瓶內側,現在打碎了,拼湊不起來,線索一下斷了,數不盡的財寶啊,再也見不著了。」
晁鯨兩手一攤,表示遺憾。
「原來如此。」中書令只能表現得恍然大悟,向遠處的大門口望了一眼,低聲道「遺詔之說虛虛實實,未必就是真的,晁將軍是陛下身邊的親近之人,說話最有分量,能不能為南直勁求個情?」
晁鯨接著中書令又走出一段路,「一名小小的中書舍人,值得大人這麼重視嗎?」
「南直勁在中書省任職時間最長,熟悉各種規矩,很受中書監大人的器重,經常要找他徵詢意見,所以……」
晁鯨想了一會,「幫忙不是不可以,可我都不怎麼認識你……」
中書令早有準備,笑道:「從洛陽調來的宗正卿韓大人與我很熟。」
「韓稠?」
「對對,我從韓大人那裡聽說,晁將軍有失眠之症,需以黃金釜煎藥,不知最近湊夠沒有?」
這回輪到晁鯨一愣,「啊?啊,黃金釜……就是金鍋吧?是啊,的確需要,那東西專治失眠缺,太缺了。」
中書令心照不宣地一笑,「今天晚上,請晁將軍接下一點禮物。」
「送禮幹嘛?大人願意跟我交朋友,是我的福分,請我喝酒就夠了,咱們用普通的杯碗,不用黃金的,那東西太小,拿著卻太沉,不合手,哈哈。」
中書令回以大笑,拱手告辭,心裡輕鬆不少。
晁鯨向府中走去,張開雙臂,比劃金釜的大小,一開始只是小藥罐,不停擴張,最後變得跟鼎一樣大,作勢掂了兩下,搖搖頭,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抱不動,突然張嘴咬了一口,一路傻笑進府。
守門的幾名宿衛軍士兵互相看了一眼,都沒敢笑。
「我想出一條妙計!」晁鯨闖進書房,興奮地大聲說。
皇帝正與幾名勛貴侍從商談剿匪之事,聽到聲音都向門口看來,晁鯨吐了吐舌頭,急忙躬身退下,但是一直守在門口,急著見皇帝。
終於,勛貴侍從們都離開了,不管認不認得晁鯨,都向他點頭致意。
晁鯨這回請太監代為通報,得到允許之後才進書房,「陛下,我想出一條妙計,可以用來替陛下還債!」
韓孺子笑道:「真是難得,說來聽聽。」
「陛下不是欠下一屁股債嘛,我聽說最近有商人專門進京要債來了,是不是?」
「嗯,有一些。」
皇帝替天下流民接下所有欠條,同時也掌握著不少商人賄賂官員的證據,打算必要的時候殺雞駭猴,可欠條當中也有不少是正常借貸,少府必須要還,如今來要帳的大都是這些商人。
少府官員喬萬夫提醒過皇帝,商人唯利是圖,恰恰是那些違法的商人掌握著最多的欠條,他們正在觀望,早晚會一哄而上,而且會蠱惑大批合法者一同要債,令朝廷法不責眾,皇帝必須早做準備。
無論怎樣,皇帝都需要大量金銀以彌補虧空。
晁鯨上前道:「百姓窮,連皇帝也窮,錢都在當官兒的手裡,就在剛才,那個叫什麼的中書令,許諾說要送我一口熬藥的金鍋,今晚就送。那他手裡必然還有更大的金鍋,至於地位更高的官兒,就得有金船、金房、金宮殿了吧?陛下可就慘了,只有一個金貴妃,還沒帶回來。」
「胡說八道。」韓孺子斥道,忍不住笑了,「你的妙計就是讓大臣替朕還債?」
「對啊,反正他們有錢,抓一個中書舍人就送金鍋,再抓百十來個,還債的錢不就都有了?」
韓孺子笑著搖頭,問道:「中書令賄賂你,是要你替南直勁求情吧?」
「對啊,我是奉旨受賄,出門的時候陛下正忙,沒來得告訴陛下一聲,事後可交待得清清楚楚。」
「嗯,算你立了一功。」
「那我的妙計呢?」
「你的妙計……」韓孺子剛想嘲笑兩句,突然改了主意,仔細思考了一會,「綁架」大臣勒索贖金這種事當然不能做,讓大臣幫著還債也不可能,那相當於跟朝廷決裂,皇帝今後連規矩和慣例的好處都享受不到了,得不償失。
可晁鯨的主意並非全無可取之處。
「讓朕好好想一想。」還債不是當務之急,韓孺子扣押南直勁的目的是要找回趙若素。
韓孺子並非專門選擇南直勁,事實上,他對這個人以及這個名字都沒有印象,只是此人來送奏章,所以就算他倒霉。
中書令的緊張與大方卻讓韓孺子心中一動,開始覺得這個南直勁只怕沒那麼簡單。
「拿到『金鍋』之後,送到這裡來,讓朕也長長見識。」
晁鯨無奈地說:「沒有外人,陛下就別對我玩虛的了:我奉旨收的賄賂,哪樣最後沒落在陛下手裡?」
韓孺子大笑,「這回不同,或許朕可以將這口『金鍋』留給你。」
「真的?」晁鯨高興得一躍而起。
(明天兩章看樣是補不回來了,特別需要休息一下,明天一章。許多讀者應該還在工作,qq聊天也改在下周日,望周知。)(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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