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成為新娘的崔昭滿腦子的往事,任憑兩名丫環往她頭髮里插上更多珠寶。=∥∥=
崔昭不記得生母的樣子,在她的記憶中,自己從小無依無靠,倒是沒受什麼苦,只是看到哥哥、姐姐倚在崔夫人懷中撒嬌的時候,不免有些羨慕,甚至失落。
父親很少關心家裡的事情,崔昭唯一的撒嬌對象是老君,可老君的脾氣反覆無常,高興的時候含飴弄孫,一不高興抬手就打,孫輩們早早學會了察言觀色,絕不在錯誤的時刻湊上去。
而且老君是個很偏心的祖母,更喜受崔騰、崔暖兄妹,從不加以掩飾。
「你們啊,以後都要靠著這兄妹兩個立足,所以現在就要多討好他們,給未來鋪條路。」
崔家堂親眾多,兄弟姐妹小時候都在崔府住過,老君經常一手摟著崔騰,一手撫摸崔暖,向一群不到十歲的孫輩灌輸這樣的想法。
崔昭向來是站在老君對面的孩子之一,當時倒沒有特別的感覺,畢竟受**的只是崔騰、崔暖,其他堂兄妹都跟崔昭一樣,老老實實地承認地位低一截。
可堂兄妹們自有父母,回家之後,他們就能享受到崔騰、崔暖的待遇,慢慢地,崔昭明白,自己是唯一被拋下的人。
二哥崔騰越長大越暴躁,大概是脾氣相投,反而更受老君**愛,姐姐崔暖倒是一如既往地溫柔可親,但是姐妹之間的關係一般,崔昭有意保持距離,不願討好未來的「靠山」。
那時候府里還有一個東海王,唯一的非崔姓晚輩,地位卻最高,連崔騰都得讓他三分,老君更是一口一個「心肝寶貝」,用來替代「外孫」的稱呼。
東海王曾經當著眾人的面,異常認真地說:「以後你們都要嫁給我,跟我一塊住進皇宮。」
彼時已經出嫁的大姐笑得花枝亂顫,老君甚至喘不過氣來,要由丫環們捶背,其他大人也都或笑或搖頭,小姐妹們受大人影響,一個個刮臉說羞,卻也顯得很開心。
崔昭不開心,在她的想像中,皇宮就是另一個崔府,自己仍會站在一群人當中,小心翼翼地討好皇帝、皇后,或者其他什麼人。
匈奴人那邊會是什麼樣?或許也跟崔府沒什麼不同,可畢竟還有一點點未知、一點點期盼。
另一名丫環走進來,輕聲道:「公主……」
「嗯?」崔昭還很不習慣這個稱呼。
「東海王求見。」
「啊?」崔昭很意外,雖然都住在崔府,兩人也有好幾年沒見過面了,在她的記憶中,東海王仍是那個飛揚跋扈的小孩兒。
「他說他是替崔二公子來的。」
崔昭沉吟片刻,「請他進來。」
東海王進屋,崔昭無法轉身,說:「殿下見諒,我這個樣子……」
「跟我客氣什麼?」東海王笑道,沒有走近,而是站在門口,「這幾天來的使者太多,崔二忙著接待,實在脫不開身,所以讓我給妹妹送行。」
「有勞殿下。」崔昭知道二哥為什麼不來,卻有點奇怪東海王的變化之大,雖然不能轉身,但是從鏡子裡能看到東海王,還有小時候的影子,說話腔調卻客氣多了,完全不是當初的那個小霸王。
「妹妹還在客氣。」東海王面帶微笑,「小時候咱們可是無話不說的。」
「咱們都不是孩子啦。」崔昭在鏡子裡回以一個微笑,她覺得自己好像從來就沒當過孩子。
「讓我休息一會,待會再弄。」崔昭說,示意丫環們退下,她已經看出來,東海王並非純粹的送行,而是有話要說。
看著丫環們離開,東海王問道:「妹妹究竟為什麼……」
「平恩侯夫人讓你來的?」崔昭向鏡子裡問。
東海王微微一愣,在他的記憶里,三妹崔昭一直比較溫婉沉默,是崔家最老實的孩子,沒想到竟然也能一語中的,「是,她想見你,可你不見。」
「因為無話可說,出嫁匈奴,是我自願的,陛下和二哥本來都不同意,是我再三請求,才改變他們的想法。」
「那張休書呢?」
冠軍侯的休書已經在城裡傳得沸沸揚揚,人人皆知,平恩侯夫人卻大惑不解,她一直陪在三妹身邊,可從來沒見過、沒聽說過這封休書。
「冠軍侯的確要休掉我,譚家的女兒不配當皇后,我也不配。」崔昭冷淡地說。
東海王突然間有了同病相憐的感覺,他受平恩侯夫人之託,是想弄清真相,現在才明白,真相其實非常簡單:平時最老實的三妹,骨子裡卻最驕傲,她從來不爭,因為她知道爭不到,可一旦有機會,她卻最為決絕。
東海王忘掉平恩侯夫人,說道:「到了那邊注意一下,如果你的夫君很早就進帳與你見面,說明他很有權勢,而且也很在乎你,你要儘快弄清他的身份……」
「你以為我在乎這些事情?」
東海王繼續道:「大單于活不了多久,匈奴肯定會因此大亂一陣,不管三妹在不在乎,都要為將來打算。這回不一樣了,沒有崔家的束縛與控制,你可以隨心所欲,你爭取到的,就歸你所有。」
崔昭驚訝地看著鏡子裡的東海王,「你……你又為什麼要留在皇帝身邊?」
東海王有現成的回答,但那是用來應對外人的,在來之前,他也沒打算要對三妹說實話,可那股同病相憐的感覺,讓他有了傾訴的衝動,尤其三妹即將離開大楚,再也不會回來了。
「報仇。」
「報仇?」崔昭吃了一驚。
「不是向陛下報仇,陛下在各方面都勝我一籌,稱帝理所應當,而且陛下的位置已經非常穩固,誰也沒辦法動搖。」東海王頓了一下,「是太后。」
崔昭恍然大悟,「崔太妃……」
「我不再想當皇帝,也不求以後的權勢,但我要報仇,太后以為害死我母親就一切結束了,我會讓她明白大錯特錯。」
所以東海王要留在皇帝身邊,千方百計討得皇帝的歡心,只有一次,他以為自己還有稱帝的機會,逃出晉城,結果卻是一場慘敗。
這些天來,隨著各地使者的陸續到來,東海王越發確信,那場慘敗反而是一件好事,自己當初無論是返京,還是逃到崔宏身邊,都不可能被推為新君,他已經失去機會,永遠地失去了。
對他來說,唯一的動力是為母親復仇。
「很難吧?」崔昭有點同情東海王,她記得很清楚,姑姑崔太妃對兒子傾注了極大的心血,就連崔騰、崔暖從自己的母親、祖母那裡也沒有得到過。
「只要時刻想著,總有辦法。太后已經露出破綻,我還沒有完全抓在手裡,但這個破綻早晚會讓她付出代價。」
東海王沒有細說,崔昭自然也不會問。
兩人沉默了一會,東海王說:「不想當平常人,就不要走平常路,三妹,我支持你。」
「謝謝。」崔昭幾乎要哭出來,但她忍住了。
東海王告辭,讓丫環們進屋繼續打扮新娘。
平恩侯夫人一直等在外面,看到東海王立刻迎上來,「怎麼樣?」
「三妹心意已決,是她自願的。」
「這、這算怎麼回事啊?」平恩侯夫人氣急敗壞,卻又無從發泄,「沒想到三妹如此忘恩負義,完全不顧及我和老君的一片苦心。」
東海王笑道:「唉,已經如此,又能怎樣?」
「回京之後,我可怎麼跟老君交待啊?」平恩侯夫人最在意的是這件事。
「交待?這是好事,第一,崔家又為大楚立了一功,陛下對舅舅心中再有不滿,一時半會也不能動手,第二,陛下將琴女送給了崔騰,將三妹嫁與匈奴,說明他對皇后一往情深,無人可以動搖,崔家無憂、老君無憂,你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還是東海王聰明,看得透徹。」平恩侯夫人眼睛一亮,由衷贊道,隨後嘆了口氣,「交待」是有了,「功勞」卻沒了,出京一趟,又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東海王見左右無人,小聲道:「大姐也是實心眼兒,非得扒著崔家不放嗎?」
「苗家更沒希望。」
東海王搖搖頭,「還有一個人,眼下地位卑微,很快就會平步青雲,再晚幾個月,你想討好也沒機會啦。」
「誰?」平恩侯夫眼睛又是一亮。
東海王在自己的手心裡慢慢劃出一個「王」字。
平恩侯夫人心領神會,「我早就想到了,只是……沒有登天之梯啊。」
東海王笑道:「慢慢想,總有辦法。」
「哎呀,好兄弟,你還不知道,姐姐人笨,想上一年,也不如你的一句話。」
東海王再次壓低聲音,「太后都有外戚,宮中的外戚在哪?」
「不知道啊,聽說宮中沒什麼家人。」
「所以這是一個機會。」
「你的意思是說……」
「宮中也是東海國人士,去那裡找,找不到,算你倒霉,到時候別怨我,找到了,何止是登天之梯?那是送你上天的椅子啊。」
平恩侯夫笑得合不攏嘴,「『送我上天』這叫什麼話?」
東海王笑著邁步離去,如果平恩侯夫人真能找到皇帝的舅氏,王美人由此羽翼豐滿,大概就不會那麼依賴上官太后了。
而這只是他順便用上的一招,尚未接觸太后的真正破綻。
一個時辰之後,崔昭出城,不知道自己的夫君是誰。
同一時刻,皇帝留在王府里,不知道自己的新娘子是誰。
兩人心中都沒有新婚的喜悅。(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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