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裡安靜得出奇,沒有進攻、沒有偵察、沒有信使,那兩支僵持不下的軍隊,似乎完全忘記了城外還有將近四萬將士。
隨著時間一點點推移,前方斥候在高塔之上望見城內軍隊調動頻繁,韓孺子聽到消息之後越發焦躁不安,午時過後不久,崔騰帶來確切消息。
崔二公子從城裡跑回來,連盔甲都沒穿,衝進帳篷大聲道:「妹夫,快跑,城裡已經傳遍了,南軍和宿衛軍要合夥發起進攻,就在明天早晨,現在跑還來得及。」
他站在門口,一手舉著馬鞭,另一隻手向韓孺子招喚,一臉汗津津的急迫。
「崔太傅肯放你出城?」韓孺子問。
「父親沒空管我,他現在焦頭爛額,光想著怎麼打敗上官盛和你,一點親情也不顧了。妹夫,你不該留在這裡,父親這回動真格的,肯定會殺你。」
「他派出三名刺客的時候,不是來真的?」韓孺子微笑道,一旦知曉對方的計劃,他反而沒那麼緊張了。
「刺客好對付,南軍和宿衛軍聯手,你可打不過。」崔騰一點也不客氣,「別在這裡等死,咱們去找北軍。」
韓孺子想了一會,搖搖頭,「我不能走。」
「為什麼?反正有十萬北軍兜底兒,回頭再戰就是了。」崔騰驚訝地說。
韓孺子當然不能走,因為他的存在,城內的兩支軍隊才不敢輕舉妄動,他一走,南軍與宿衛軍必然展開一場大戰,勝者為帝,占領整個京城和朝廷,一旨傳出,即便沒有寶璽,也能號令天下。
一旦大勢已定,北軍肯不肯為他作戰,誰也無法預料,就算北軍完全忠於他,接下來也是一場硬仗,而且是一場不義之戰,支持他的人只會越來越少。
「因為……一走了之會顯得我太膽小。」韓孺子將原因簡化為這樣一句話。
崔騰放下馬鞭,認真地點點頭,「沒錯,我就佩服你的膽量,怎麼辦?要不……咱們乾脆率軍衝進城,大家一通亂打,憑勇氣獲勝,就算死了,也能留芳千古。」
崔騰眼睛都亮了,真心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
韓孺子笑道:「咱們若是死了,不會留芳千古,只會遺臭萬年,被認為是不自量力的傻瓜。」
「當傻瓜我不在乎,遺臭萬年……有點不美,妹夫,你說怎麼辦?」
韓孺子長出一口氣,想來想去,他身邊還真沒有可用之人,他的親信不是遠在北軍,就是被困在城內。
「你真願意幫我?」
「當然。」
「我若勝了,崔太傅和東海王都是罪人。」
崔騰一愣,他還從來沒仔細想過戰後的事情,琢磨了半天,道:「你會殺我父親和東海王嗎?」
「只要他們肯投降,我自會寬宏大量。」韓孺子說。
崔騰咧嘴笑道:「這就得了,我父親和東海王若是獲勝,肯定會殺你,而你獲勝不會殺他們,所以我幫你,這樣一家人還是一家人。」
韓孺子有點不忍心騙他,可在這場戰爭中,最無用處的就是真話。
「我要你帶領五百北軍即刻出發,前去迎接北軍主力,明早返回。」
「北軍離得這麼近了?」崔騰大喜。
韓孺子嗯了一聲,對崔騰來說,解釋越多他越糊塗,所以韓孺子乾脆只下命令,拿起筆紙,寫了一封簡訊,放入函中,以蠟油封口,「帶上這封信,到白橋鎮拆開,記住,必須在白橋鎮,不能早,也不能晚。」
「錦囊妙計嗎?」崔騰激動得聲音都顫抖了,幾步跑來,小心翼翼地拿起信,小心翼翼地放入懷中,隔著衣服輕輕撫摸,「信里到底寫了什麼……我不問,白橋鎮,記住了。我這就出發,夜裡能到白橋鎮,接到北軍主力,然後返回,明天早晨時間可能有點緊。」
「儘快就好,但是一定要到白橋鎮。」
「明白。」
韓孺子叫來北軍將領,讓他們立刻調派五百將士跟隨崔騰前往白橋鎮,而且多給馬匹,每人兩匹,確保馬不停蹄地前進。
不到半個時辰,崔騰帶兵出發,頭腦簡單的他,也沒多問,忙碌了一陣就死心塌地以為北軍主力離京城已經不遠,他的情緒感染了許多人,等五百軍士離營北上,整個營地里的將士都以為北軍明早就能趕到。
事實上,北軍主力還沒有任何消息,韓孺子給崔騰的信是讓他在白橋鎮帶回一批北軍旗幟,以虛張聲勢。
蔡興海率領的北軍在白橋鎮外有一處營地,當初走得匆忙,很多東西留在了營中,其中就包括一些旗幟,如果時間來得及,韓孺子還要求崔騰找些黑布,臨時偽造一批。
韓孺子實在無招可用,沒有援兵,只好創造一支援兵,希望明早能夠嚇住城裡的兩支軍隊,給自己再爭取一點時間。
對城外的南軍,這一招的確很有效果,他們不管時間是否合理,都以為倦侯多日前就做好準備,北軍因此早已上路。
韓孺子召見南軍將領,沒有隱瞞即將到來的危險,甚至聲稱城內的進攻很可能提前,對崔騰前去迎接的「北軍」則隻字不提,讓將領們自己去猜,也給自己留些餘地明天北軍主力沒有現身,誰也不能說他撒謊。
「明早這一戰,守住營地就是勝利。」韓孺子有意含糊其辭,「可咱們的地勢不好,諸位有何高見。」
南軍將領無不盼望著戰後得到重賞,又以為北軍明天必至,因此搶著出主意。
「不如後退一段距離,十里外有一處高地,倒是易守難攻。」
「只有一個晚上,來不及建營,而且咱們退後,留給城內兩軍騰挪的地方就大了,更利於他們聯手。萬一咱們撤退的時候,他們出來追趕,這一戰更難打。」
「那就把附近的民房拆掉,還來得及建一圈矮牆,多少能擋一陣。」
「那得提防火攻。」
「不如以攻代守。」
「對面就是城牆,咱們連雲梯都沒有,攻哪?」
「咱們得堅持多久?一個時辰?半天?還是一整天?」
……
眾說紛紜,最後眾將都看向倦侯,等他做出決定,韓孺子認真聽取了每一個人意見,想到一個主意,崔騰也曾提出過,被他否決,現在想來卻有幾分道理,「以攻代守……」
「京城守衛森嚴,我軍缺少器械,攻城就是自尋死路。」一名將領再度提醒。
韓孺子想的卻不是攻城,「諸位以為城裡的南軍和宿衛軍會齊心協力嗎?」
眾將互視,一人開口道:「那不可能,別說兩軍各為其主,正在爭奪帝位,就是在平時,我們南軍也瞧不起宿衛軍,他們都是花架子,比北軍還不如。」
眾將發出笑聲,想起倦侯就是北軍大司馬,又急忙止笑。
韓孺子並不在意,自己也笑了,隨後正色道:「如此說來,城內南軍與宿衛軍的聯合只是權宜之計。」
眾將沒有開口,這是明擺著的事實,不需要回答。
「既然是權宜之計,咱們為何不能與城內南軍聯合進攻宿衛軍呢?大家都是南軍,同屬一脈。」
眾將面面相覷,誰也不傻,都知道倦侯有稱帝之意,只是北軍主力未到,他不肯公開承認,眾人支持倦侯,也是為了日後能有擁立之功,可也正因為如此,崔太傅絕不可能與倦侯聯合。
「誰去談?崔大司馬和東海王會同意嗎?」一名將領問道。
「不用談,只要讓宿衛軍相信有這樣一個聯合就行了。」
有一些將領明白了倦侯的計策,另一些人還在莫名其妙,韓孺子道:「我要在城裡的軍隊出擊之前發起一次進攻,直撲北門,宿衛軍一旦心生懷疑,很可能閉門不出,宿衛軍不動,城內南軍大概也不會動。」
所有人都明白了,初想起來此計有些突兀,細想起來,卻很可能成功,三支軍隊互相猜疑,任何一點異動都可能被放大。
眾將開始稱讚這是妙計,韓孺子將功勞歸於那位提出「以攻代守」的將領,然後將具體安排交給眾將處理,這次進攻的時機選擇很重要,必須恰到好處,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還得及時撤回來,以免損失慘重。
營里雖然有將近四萬名將士,可是來得匆忙,除了隨身攜帶的兵甲與糧草,幾乎什麼都缺,眾將官與軍吏努力安排,最後也只能聚集五千人馬發起進攻,好在這不是一場求勝的戰鬥,五千人足矣。
一切準備妥當,已是二更天,五千將士上馬就能出營沖向京城,其他士兵則準備守營,要及時挪開道上的鹿角柵,還得及時擺回去,一場虛假衝鋒,牽動的是整個營地。
韓孺子再無它法,只能等待,至於明天之後該怎麼辦,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這是一個鬼鬼祟祟的夜晚。
差不多在同一時刻,花繽手下的幾名高手由水路悄悄潛入皇宮,他們的任務很簡單,也很艱巨,要奪取鑰匙,打開一座宮門,放譚家的隊伍和南軍進宮。
上官盛則安排宿衛軍有意放鬆守衛,打算引蛇出洞,找到那枚丟失的寶璽。
在受到忽略的南城,蔡興海已經與泥鰍等人匯合,要與監視他們的譚家人展開一場激戰,還要想辦法救出那些被南軍控制的倦侯支持者。
人人都對己方的計劃充滿信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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