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將軍請戰

  辟遠侯張印出身於行伍世家,輩輩都有將軍,為大楚立過汗馬功勞,兒子死在了戰場上,如今只剩下一個孫子張養浩,一點也不讓他省心。(〈?網[

  張印性格孤僻,不善結交,沒什麼朋友,遇到事情時也找不到人幫忙,想來想去,只能親自出面,來向倦侯求情。

  可張養浩的罪名不小,與逼迫柴悅自殺的那些柴家人不同,張養浩三人公開在中軍帳內作亂,眾目睽睽,如果將他們釋放,軍法就變成了兒戲,另外兩人的家人其實已經奔走多日,得到的回答都是「再等等」。

  四位皇子、皇孫正在爭奪帝位,如果冠軍侯登基,張養浩等人沒準無罪,反而有功,這是三家一直在等的主要原因。

  聽說辟遠侯求見,東海王咬牙切齒,「看見別人家的兒孫回京,老傢伙著急了。張養浩屢屢作惡,可不能就這麼饒恕,張家沒什麼勢力,用不著討好。」

  韓孺子請進辟遠侯,想聽聽這位老將軍怎麼為孫子求情。

  辟遠侯個子不高,身材瘦削,面帶病容,穿著一襲長袍,從頭到腳沒有半點將軍的風度,進到書房之後,神情拘謹地匆匆行禮,臉色微紅,好像從來沒見過官老爺的平民百姓。

  韓孺子有點同情辟遠侯,可他已經做好拒絕的打算,張養浩犯下的罪太重、太明顯,任誰也不能赦免。

  韓孺子命人看座,辟遠侯坐下,含混不清地說話,韓孺子努力聽了半天,才明白對方不是來求情的,而且也明白了辟遠侯為何性格孤僻:他的舌頭明顯有問題,音不清,為了糾正,說話時有意放慢度、加重語氣,結果更顯滑稽。

  坐在一邊的東海王忍不住總想笑。

  韓孺子抬手示意辟遠侯稍停,起身來到東海王面前,「你該回家了。」

  「啊?我不急。」

  「你不急,家裡的人急,再不回去報告今天的情況,只怕……」韓孺子仔細打量東海王眼角的那塊瘀青。

  東海王的臉一下子紅得比辟遠侯更明顯,小聲道:「譚家人愛練武……你懂什麼?我、我……她傷得更嚴重。」

  話是這麼說,東海王還是起身跑掉了,在門口轉身,指指辟遠侯的背影,沖韓孺子搖搖頭。

  書房裡只剩下兩個人,韓孺子靠著書桌站立,向辟遠侯說道:「張將軍曾經去過西域?」

  辟遠侯點頭,他剛才說了半天都是西域的事情,東海王聽得無趣,才肯離開,「我當過……西域都護將軍,五、五年,了解那邊的情況。」

  「你還想去西域?」

  辟遠侯點頭,大概是有話沒說出來,臉憋得更紅,過了一會才恢復正常,起身道:「有地圖嗎?」

  韓孺子搖頭,辟遠侯指指桌面,表示自己要在上面擺一幅地圖,韓孺子讓開,辟遠侯上前,就用桌上的書、筆、紙、墨等物擺放地圖,邊擺邊想,極為在意細節。

  足足一刻鐘之後,地圖成形,韓孺子覺得完全沒必要如此細緻,可是對辟遠侯來說,地圖能節省不少語言。

  他指著兩本摞在一起的書,韓孺子開口道:「這是京城。」

  辟遠侯兩隻手同時從「京城」出,向左側緩緩移動,曲曲折折,經過許多「城池」,逐漸分開,韓孺子說:「這是前往西域的兩條道路,在玉關門分為一南一北。」

  辟遠侯的手指移動得更快一些,「南方」的手指停在一摞書上,「北方」的手指繞了一點圈子,也停在同一個地方,然後費力地說道:「崑崙山。由西方進攻大楚,有兩處必爭之地,玉門關、崑崙山,崑崙山……更好守一些。」

  韓孺子指著北方的空地,「也可以像匈奴人一樣,由草原東進,然後南攻大楚。」

  「北方……沒有問題。」

  韓孺子笑道:「大楚與匈奴爭戰多年,北方守衛森嚴,若有新的敵人從北方南下,就當是另一股匈奴人好了,守衛薄弱的是玉門關和崑崙山。」

  辟遠侯點頭,西域諸國大都孱弱,對大楚不構成威脅。

  韓孺子看了一會,將「崑崙山」推倒,「這中間可能有一些誤會,張將軍不知從哪裡聽說我對西域感興趣,沒錯,我的確得到消息,說西方興起一股強敵,但他們很可能自己就消亡了,用不著大楚立刻做出防範。而且,我也做不了什麼,向西域派駐將軍是朝廷的事,我沒有這個權力,張將軍找錯人了。」

  辟遠侯收回手臂,醞釀片刻,說道:「玉門關,太近,崑崙山,有山口而無城池,我不要大楚一兵一卒,只從西域各國……征勞力,三年、三年可築一城。若無強敵,則內懾西域,若有強敵,則可堅守,以待、以待楚軍之援。」

  韓孺子又看了一會,「還是那句話,我沒有權力向西域派駐將軍,宮中不肯批覆奏章,只怕幾個月之內,任何人都沒法向西域派兵。」

  辟遠侯搖搖頭,「派新人不行,派老人行,派將軍不行,派……文官行。」

  「嗯?」韓孺子沒明白辟遠侯的意思。

  辟遠侯說話困難,好一會才解釋清楚,向西域派駐武將,需要兵部、大都督府和禮部主賓司的共同許可,過程複雜,而且必須要有皇帝的旨意,各部司才能放行,向西域派駐官卻不用這麼麻煩,只需禮部和吏部任命即可,如果被任命者曾在西域任職,那就更簡單了,只需禮部主賓司的一紙調令,相關文書可以事後送交吏部備案,如果吏部有異議,可以再將此人追回。

  此事有幾個小麻煩:辟遠侯爵位在身,世代為將,前往西域擔任文吏,相當於連貶幾級,但他自己願意,也就不算問題;禮部向來以墨守成規見長,想說服主賓司出調令,難度不小,辟遠侯自願請命的話,會容易一些;最大的麻煩是事後處理,如果倦侯稱帝,萬事大吉,如果冠軍侯稱帝,再有多嘴的人告狀,辟遠侯搭上的不只是爵位,很可能還有一家人的性命。

  他來找倦侯,其實是一種表態,表示相信並支持倦侯最終會成為皇帝,辟遠侯沒有別的門路,也沒有更多本事,聽說倦侯對西域感興趣,只好用這種迂迴的方式來為孫子求情。

  韓孺子明白對方的用意,說道:「我會考慮。」

  辟遠侯從來不是糾纏不休的人,倦侯肯聽他說完,他已經非常感激,告辭離開。

  韓孺子坐回到桌後的椅子上,盯著「地圖」看了好一會,慢慢地他的思緒離開闢遠侯和西域,開始思考另一個問題。

  他心中生出一個有趣的想法,於是走出書房,叫僕人去請曾府丞。

  曾府丞每次來見倦侯都很尷尬,不敢無禮,也不敢表現得太諂媚,就怕被人誤以為自己是倦侯親信。

  韓孺子請他坐下,他只是點頭,站在門口不敢亂動。

  韓孺子問道:「假如府丞之位空缺,宗正府重新委派的話會很困難嗎?」

  曾府丞眼睛一亮,脫口道:「倦侯要換人嗎?太好……太遺憾了。」

  韓孺子笑道:「曾府丞做得好好的,幹嘛要換人?我只是對宗正府任命官吏的過程感興趣。」

  曾府丞大失所望,想了想,回道:「一點也不困難,宗正府一大批人排隊等著升遷,府丞品級雖然不高,怎麼也是朝廷命官……」

  「可現在情況特殊,宮裡不肯批覆奏章。」

  曾府丞笑道:「倦侯想多了,府丞才是多大的官兒?用不著奏章,只要此人是宗正府吏員,七品以下隨意任用,五品以下要報吏部,很少被駁回,三品以下還要報給宰相府,更往上的官員才需要專門的奏章。大楚官吏眾多,如果都由宮裡決定,聖上可忙不過來。」

  韓孺子表達謝意,曾府丞告辭,一點也不明白倦侯用意何在,但還是老實記錄,準備明天一早送交宗正府。

  楊奉回來了,看到倦侯與府丞談話,沒有參與,韓孺子也沒再找他,打算想清楚了再說。

  孟娥跟隨幾位貴婦進宮去了,要明天才能回來,韓孺子默默地練功、默默地思考,自然睡去,次日一早就去書房,派僕人請來楊奉。

  「其實官府是有辦法開倉放糧的。」韓孺子說。

  「倦侯想到了?」

  「從前我有一個誤解,以為天下的大事小情都把持在太后與皇帝手中,直到昨天我才突然明白過來:皇帝管不了那麼多事情,整個朝廷的運轉自有一套規矩,當皇帝偷懶的時候,這套規矩保證朝廷不會崩潰,還能維持一段時間。」

  「抓大放小,不只是皇帝,各級官吏都是如此,可開倉放糧是大事,除了皇帝,沒人敢做主。」

  「所以,想要各地開倉放糧,就得大事化小。」

  楊奉微微一愣,然後露出笑容,「這算是一個辦法,但一點也不容易做到。」

  「如果我想見一些官員,瞿子晰他們能幫忙引見嗎?」

  「可以。」

  韓孺子眉頭微皺,「這就是瞿子晰的計劃嗎?找個理由讓我與官員見面?」

  「這是倦侯的計劃,瞿子晰會幫忙,他的計劃就是旁觀。」

  「希望讀書人最後不要讓我失望。」韓孺子喃喃道,可他先不能讓讀書人失望。(未完待續。)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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