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第四名爭位者

  韓孺子穿好衣服,等待出發,覺得有些無聊,向楊奉問道:「有些事情明明好處很多,為什麼就是沒人願意做呢?」

  楊奉站在書架前,轉過身,手裡端著一杯酒,「因為壞處總是跟著好處一塊出現,先說說是什麼事情吧。」

  「天下流民眾多,我建議大將軍收編流民,以官糧養民,既能平內亂,又能壯大實力,可東海王對我說,大將軍怕麻煩,只是表面贊同,絕不會真這麼做。」

  「東海王說得沒錯,大將軍不會收編流民,但他不是怕麻煩,是怕猜忌。」

  「猜忌?」

  「民心是天下重器,好比一口寶刀,刀的主人可以隨意把玩,小孩子也可以碰一下,頂多受到訓斥,其他人觸碰,免不了會受到猜忌,如果是普通人,大家可能笑話他不自量力,如果是位練過武功的高手哪怕只是多看兩眼,也免不了被大家認為是別有用心。」

  「民心是重器,大將軍是宗室重臣,地位越高,反而越不敢做事,更不敢『觸碰』民心?」

  楊奉點點頭。

  「嘿,大楚風雨飄搖,韓氏危在旦夕,他敢召集宗室子弟反抗冠軍侯,卻不敢收編流民?」

  「反抗冠軍侯是在暗中進行,收編流民卻要公開。還以刀喻,大將軍造出一口寶刀,但他希望別人用這口刀去殺人,而不是他自己。」

  「他找到東海王,東海王又找到我。」韓孺子冷笑一聲,這個道理他早就看明白了,「等我揮刀『殺人』,他們再將刀收回去。」

  「不管怎樣,先把刀拿到手再說。」楊奉平淡地說,大將軍的支持是必要的,即便他別有用心,倦侯也得接受,起碼暫時接受。

  府丞進來,微帶顫聲地說:「倦侯,宮裡來人……」

  「知道了,我馬上出去。」

  府丞告退,默默地祈禱自己不要受到牽連。

  韓孺子站起身,從書桌上拿起一枚竹製書籤,放在袖子裡,與楊奉一前一後走出書房,杜穿雲迎上來,「真的不需要護送嗎?」

  「進宮是不能帶護衛的。」韓孺子說。

  「這倒是一個將你們這些人一網打盡的好機會。」杜穿雲說話直,所謂的「這些人」是指有心爭奪帝位的幾位韓氏子孫。

  韓孺子笑了笑,腳步未停。

  外面停著兩頂轎子,韓孺子更喜歡騎馬,但轎子也不錯,可以坐在裡面獨自思考。

  數名太監和十幾名皇宮宿衛護轎,一路前往皇宮,流民還沒有影響到京城,街上行人眾多,到處還都殘留著新年的裝飾,只是熱情不再,露出宿醉之後的倦怠。

  聚會地點並不在皇宮內城,而是勤政殿附近一排值宿房中的一間,議政大臣們有時候入夜之後不能出宮,就住在這裡。

  房間不大,空空蕩蕩的,不僅沒有床鋪,連桌椅板凳也沒有,來者只能站立,這倒解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沒有尊卑貴賤,所有人都不用排位了。

  東海王已經到了,雖然聲稱自己不信任望氣者,他帶來的「軍師」還是林坤山。東海王沖孺子點下頭,沒說什麼,林坤山卻走上前來,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禮,小聲道:「林某在碎鐵城不辭而別,萬望恕罪。」

  「順勢而為,何罪之有?」韓孺子微笑道,林坤山笑著退回到東海王身邊。

  冠軍侯很快趕到,也是只帶一個人,一進屋就向韓孺子和東海王拱手致意,笑容滿面地打招呼,絲毫沒有敵意這是勝券在握者才有的大度。

  韓孺子正常還禮,東海王卻假裝看不見,他實在沒法忘記冠軍侯與崔太傅曾經聯手想要除掉他。

  冠軍侯的軍師也是一名望氣者,楊奉事前向韓孺子介紹過,此人名叫鹿從心,與其他望氣者一樣,從面容上看不出具體年紀,三十以上任何一個歲數都有可能,唯一的區別是神情比較嚴肅,不像林坤山等人那麼隨和。

  「客人都到了,主人在哪呢?」東海王嚷道。

  房門打開,又進來兩個人,一個是七八歲的小孩,一個是鬚髮皓白的老者。

  孩子臉蛋胖嘟嘟的,不跟任何人打招呼,一進層就到處亂跑,最後站在角落裡,抬頭看著滿屋子的大人。

  老者向眾人拱手,笑道:「來遲一步,諸位海涵。」

  「你是誰?」東海王驚訝地問。

  「在下袁子凡,與林先生、鹿先生皆是淳于師門下弟子。」

  又是一名望氣者,韓孺子、東海王和冠軍侯全都看向角落裡的陌生孩子。

  望氣者袁子凡走到孩子身邊,介紹道:「這位是武帝幼子,受封為英王,諱鍈。」

  三人全都愣住了,英王韓鍈,這個小孩子居然是他們的叔叔。

  韓鍈靠牆站立,不說話,但是神情也不太怕人。

  「他也要爭奪帝位?」冠軍侯忍不住開口了。

  「武帝之子,應該有資格吧。」袁子凡笑道。

  「武帝的兒子一大堆,難道都能爭位?」東海王憤怒不已,桓帝的正統地位已被打破,沒想到又被踩上一腳。

  「應該都能吧,不過據我所知,武帝諸子當中,只有英王對爭位感興趣。」

  「這個……這個……」東海王狠狠地瞪了林坤山一眼,怪他事先保密,林坤山一臉無奈,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東海王終於想出反對理由,「當今天子是武帝之孫,繼位者只能是平輩或者晚輩,哪有選長輩的道理?以後太廟裡怎麼排位置?」

  長輩韓鍈打定了主意不說話,撅著嘴唇往外吐泡泡。袁子凡護在他的側前方,笑道:「長輩繼位,前朝有過先例,至於太廟牌位的擺放,那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總有辦法解決。」

  東海王與林坤山、冠軍侯與鹿從心分別低頭小聲商議,韓孺子與楊奉互視一眼,都沒有開口。

  片刻之後,冠軍侯道:「爭位本來就是非常之舉,英王想要參與,也無不可。淳于師呢?怎麼還沒現身?」

  「還有朝中大臣呢?一位也不到嗎?」東海王問。

  房門再次打開,進來的正是那位釣魚翁。

  「大臣要避嫌,就不參加此次聚會了。」釣魚翁笑道。

  「皇甫先生。」冠軍侯顯然認得此人,態度很客氣。

  「淳于梟不來嗎?」東海王道。

  「淳于梟是在下用過的一個名字,真名皇甫益。」

  東海王打量對方幾眼,「別蒙人,我見過淳于梟,跟你長得不一樣,起碼沒有鬍子。」

  宮變之前,崔家曾經接待過一位淳于梟及其弟子步蘅如,東海王可不會忘記,那個淳于梟自稱去勢,曾向儒生羅煥章宣稱要當沒有子孫拖累的皇帝。

  皇甫益笑道:「淳于梟只是一個名字,誰用都可以。」

  「可是能當『恩師』的淳于梟只有一個吧。」東海王說。

  林坤山、鹿從心、袁子凡三人站在不同位置,這時同時向皇甫益鞠躬,「弟子拜見恩師。」

  韓孺子看向身邊的楊奉,楊奉面無表情,似乎仍不認可這位「淳于梟」。

  「之前那位淳于梟呢?跑哪去了?」東海王還不死心。

  「他也是我的弟子之一,更常用的名字是林乾風,非常遺憾,前年他被官府抓捕,歷經折磨,死於獄中,當時用的名字是張可鴻。」

  齊王造反失敗,官府四處抓捕望氣者,宮變之後,更是撒下天羅地網,許多人只是以算命為生,就被當成望氣者抓起來,活著出獄的人寥寥無幾。

  一年之後,望氣者卻成為宮中貴客,令太后對他們言聽計從。

  東海王眼珠轉了轉,嘆息道:「可惜,我對那位淳于梟印象挺好,林先生別誤會,就算他還活著,我也選你當軍師。」

  林坤山只是微笑。

  東海王大概是嫌氣氛不免緊張,向楊奉笑道:「楊奉,當初你抓過不少望氣者吧?」

  「我很少抓活的,大都是就地處決。」楊奉冷冷地說,「可惜,時間太短,我沒能清除乾淨。」

  楊奉離開皇宮之後,就失去了追捕望氣者的權力與人力,也就是在那之後,望氣者又逐漸重出江湖。

  屋子裡的四名望氣者沒有生氣,或者微笑,或者不動聲色,皇甫益道:「天地萬物莫不借勢而為,勢既已去,萬物凋落,楊公所借之勢已去,莫要遺憾。」

  楊奉沒再吱聲,目光移開,打算只聽不說。

  東海王小聲嘀咕道:「當著太監說『去勢』,嘿嘿……」

  皇甫益開口道:「人已到齊……」

  「等等。」韓孺子打斷望氣者,左右看了看,「人還沒齊吧,當今天子呢?太后呢?沒有他們,咱們站在這裡說什麼都是無用。」

  「沒錯。」東海王附和道,「總不能你們幾位望氣者決定誰能繼位吧?」

  皇甫益笑道:「是我的錯。」說罷,舉手拍了兩下。

  房門再次打開,一隊宮女魚貫而入,並排站在中間,共是六人,全都捧著托盤,每隻托盤上面擺著兩枚印璽。

  「陛下有恙,太后正悉心照料,因此不能前來,特派出十二枚皇帝印璽以表明心意,諸位覺得可否?」

  四名爭位者走過來察看,英王個子矮小,讓袁子凡抱著自己,伸手想摸印璽,被袁子凡阻止。

  皇帝印璽共有十二枚,用途各不相同,韓孺子只認得一枚,最重要的一枚,可以用來頒布聖旨的那一枚。

  他看到了,寶璽就在一名宮女的托盤上。

  他再次看向楊奉,覺得真正的淳于梟必是這四名望氣者之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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