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熟22

  半生熟22

  沉默地對視須臾,就在賀熹以為厲行會轉身就走時,他穿過皎潔的月光和斑駁的樹影,緩慢地一步步走過來,是那種令人迷戀的慢鏡頭。

  周圍瞬間安靜了,賀熹似乎聽到厲行的鞋踩在馬路上發出的沉悶聲音,一聲聲扣在她胸口上,令她不知不覺地推開了車門。

  蕭熠也跟著下來了,緩步行至賀熹身後,投向厲行的目光是罕有的銳利與陰沉。

  厲行行至近前,逕自扣住了賀熹的手腕,開口時聲音很柔軟:「走吧。」

  賀熹的心有些顫,抿緊了唇,她沒動。

  蕭熠也沒動。

  厲行見狀手上略微用力欲將賀熹拉至身邊,與此同時蕭熠有了動作,抬臂試圖撥開厲行的手,下一秒反被他輕巧地格擋開。

  迎視蕭熠冷凝的目光,厲行詢問的語氣里,蘊含極度不滿:「怎麼,有什麼問題?」

  蕭熠眯眼:「你似乎忘了詢問她的意願。」

  厲行專注的看賀熹的臉,深邃的眼裡有那麼濃的憐惜與心疼,然後收回目光與蕭熠對視,平靜的語氣里,殺氣盡顯:「你不必多此一舉試探我,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無論你的出發點是什麼,我很介意。

  不過我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懂嗎?」

  他看到了,也看穿了,他說他介意。

  賀熹聽著他的話,胸臆間湧起心酸和欣慰。

  她低下頭,掩飾眼眶的脹痛。

  「很介意?

  我不介意讓你更介意一點。」

  蕭熠勾唇一笑,頃刻間,拳頭就揮了出來。

  厲行連眼都沒抬一下,帶著賀熹微微側過的同時,右手精準地抓住了蕭熠力道狠猛的拳頭,隨即利落地抽回左手切在他手窩處,一拉一折間,蕭熠就被推開了幾步遠。

  厲行抬眼盯了蕭熠幾秒,氣勢撲面而來:「我要是不小心使了幾分力道出來,傷亡自理。」

  甩甩微疼的手腕,蕭熠冷笑:「這是威肋我?」

  「是警告!」

  此刻的厲行,眼神都具有攻擊性,他坦言:「我想揍你很久了。」

  蕭熠挑眉,「看來我不是一個給力的對手。

  根本入不了你的眼。」

  注意到賀熹不著痕跡地靠近了厲行一些,他適時鳴金收兵:「不過你給我注意點,不給力不代表我就不關—注—你。」

  最後三個字被咬得極重,厲行聽出話語中隱含的挑戰意味。

  他揚眉微笑,頷首啟口:「視目以待。」

  目送蕭熠的車子離去,厲行與賀熹迎面而立。

  接到他投過來的深深的目光,賀熹心酸泛濫。

  這樣靜靜地過了片刻,厲行抬手,將她被風吹亂的長髮別到耳後,嗓子一啞:「小七,可以讓我說聲對不起嗎?」

  光影斑駁中,賀熹的目光跌進他深情的黑眸里,自己眼底忽然濕了。

  心一陣溫柔的牽動,深邃的眼底翻湧著款款深情,厲行試探著握住賀熹的冰冷的小手捂在掌心:「怎麼那麼傻呢,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媽去找過你,怎麼對我那麼沒信心,啊?

  看著你和他走過安檢,看著飛機從我頭頂飛過,知道我有多怕嗎?

  我真怕你再也不回來了。

  警校報導那天天沒亮我就去了,我想等你來了就算當眾跪下都得讓你收回分手的話……」

  別過臉微微仰頭,厲行穩了下情緒才繼續:「五年前我回來過。

  當時接到命令我動身趕到A城,行動前一晚在你家樓下站到凌晨,始終沒等到你房間的燈亮起。

  第二天我按計劃喬裝去到機場,看見你和你媽媽,還有他一起從裡面出來。

  任務完成回到部隊,下直升機那一刻我的腿居然軟了……」停頓了很久,他最後說:「按規定每次執行任務前都要寫遺書。

  從那次起,我就再也沒寫過了。」

  那段時間厲行痛苦得無處發泄,他想喝酒,他想打架,甚至於,想殺人!可他是一名軍人,中國特種兵!他必須理智地控制自己的情緒,除了如常參加訓練,如常領受任務,他別無選擇。

  其實他不禁頹廢地想過,如果哪一天我死了,小七會不會記得我?

  然而每當有了新的任務,摘下肩章時他都會提醒自己,「我已不再是小七的依靠,但我還有我的責任,祖國需要我。」

  所以聞到空氣中瀰漫的火藥味道,厲行就變成了另一個人。

  他渾身散發出的冷厲殺氣,令對手膽寒。

  「我最後一次執行任務受傷後和夏知予有過一次交談,那是我們惟一一次平心靜氣地交談。

  然後她放下了,隨她外公回了A城。

  後來我想其實是我一直用錯了方法,如果我能早一點換一種平和的方式拒絕她而不是太過尖銳,或許她的征服欲就不會那麼強烈。

  她之所以在婚禮那天和你動手,我問過她,她說她輸得心有不甘,因為我們居然還沒有和好。」

  靜靜地聽他說完,賀熹咬住下唇,顫聲問:「那你以前寫了什麼?」

  她指遺書。

  回想那一刻的心碎與思念,隱忍多年的淚幾乎就要不受控制地滑出眼角,厲行竭力控制,開口時聲音依然有些哽咽,他低語:「小七,回來看看我……」可當她真的回來,身邊卻站著別人時,他不敢奢望她能回頭了。

  他低沉的話語在她耳邊激起千層浪,那些散落的疼痛強烈地衝擊著賀熹的心,她的眼淚無需醞釀就已湧進眼眶裡,包括那段少年時期埋下的疼痛與心酸,根本沒有辦法控制,只能任由淚水浸濕了臉頰,她泣聲說:「對不起……」造成的六年分離,她又何償沒有錯?

  賀熹以為只有自己承受著煎熬,卻不知道他在特種部隊承受的不僅僅是身體的摧殘,在心靈上也也和她一樣倍受折磨。

  明明都是那麼在乎和想念,明明都是那麼不舍和心痛,怎麼就成了這樣!

  都說在愛情的世界裡每個人都是傻瓜。

  那麼厲行和賀熹,到底誰比較傻!

  其實,無論是誰,都很難為這樣的問題找尋標準答案。

  如同那一場年少時代的愛戀,誰又能客觀地評判,誰錯的更多一些?

  只能說,十幾二十歲的他們,相愛在彼此還不懂愛的年紀。

  終於在這一夜澄清當年一連串的誤會與錯誤。

  六年的漫漫時光被縮短,短得好似他們從不曾分離。

  厲行攬臂將賀熹抱進懷裡,她身上真實的溫暖令他抑制不住地想哭。

  誰說往事是用來回憶,再相見又如何?

  厲行偏不信。

  他要證明,往事是可以繼續的,再相見,便可再相愛。

  只要愛在,沒有什麼光陰不能追回,沒有什麼錯誤不能糾正,更沒有什麼誤會,解釋不清!

  更緊地抱住她,厲行溫柔的聲音在賀熹耳邊暈開:「你不需要說對不起。

  你的守候、等待、堅持,已經是我最大的收穫。

  為了這些,前因後果由我一力承擔。

  小七你只需要站在原地,所有的距離由我來拉近,來走完。

  行嗎?」

  賀熹哭得更厲害了,但她也同時伸出手抱住了他勁瘦的腰。

  她無聲的回應牽動了厲行的痛覺神經,隱忍的淚終於落在她頸間,厲行低語:「謝謝!」

  正是夜晚最靜謐的時刻,繁星鋪滿了天空,樹影倒映在路上,從這一刻起,他們不必再靠回憶取暖。

  明日,不再是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