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至臉上的表情漸漸變得僵硬。
過了許久,他才出聲,那聲音中竟帶著哽咽。
「人死如燈滅,記憶消散,我恐那時記不得你。」
樂至睜大了眼睛盯著畢景,似乎泛著淚光,十分可憐。
畢景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收回了放在樂至頭上的手:「那便罷了。」
大殿中的突然寂靜下來,似乎聞得見那呼吸聲。
樂至再抬起頭的時候,臉上重新掛上了笑。剛剛那脆弱仿若錯覺。
「好,那我去死,等我轉世投胎,再來找你。」
樂至笑得燦爛,雙眼之中也閃著星光。
畢景直直望著眼前的牆壁,一眼都沒有看樂至。
樂至從脖子上取下一枚玉佩,那玉佩晶瑩剔透,泛著淡色光芒,並非一般的玉。樂至為修仙者,這玉戴在身上久了,也沾上了靈氣。
樂至將玉佩塞進了畢景的手中。
「待我轉世,便循著這玉來找你。」
樂至見畢景雖然沒有收起那玉,但也不言語,便當他默認了。
畢景不拒絕,便是心中有他。
畢景心中有他,樂至便不怕。即使死,也是一種途徑。至少不是全無可能。
樂至站起身來,跪地久了,這腿一股發麻的感覺。樂至勉強站定,雙目灼灼地看著畢景。
畢景被他看得頭皮發麻,終於轉過臉來看他。
樂至生得眉清目秀,卻絲毫不顯女氣,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天真中帶著嫵媚,好看至極。
即使只剩下厭惡,畢景看著眼前的人,還是有一瞬間的驚艷。
樂至突然湊了上來,在畢景臉上落下了一個吻,如蜻蜓點水般,然後離去。樂至這一系列動作極快,快得畢景來不及發怒。
樂至轉身離去,出去的時候還小心地關上了門。
「我一定會來找你的。」
在門關上的那一瞬間,樂至笑道。那笑中帶著頑皮與倔強。
門關上,畢景盯著那門看了許久,臉上有一瞬間的茫然。那茫然也不過片刻,目光逐漸陰鷙起來。
「海棠。」
身著長裙的女子很快出現在了殿中。
「將這玉還給樂至。」
畢景將手中的玉佩遞給海棠。
「宗主為何不直接毀了?」海棠面露疑惑。
「本座不喜歡身邊跟著陰魂,把這玉給他,了了他的想法。」
海棠領命而去。
樂至是一個人回到冷獄之中的。
隔著一扇門,便是冰火兩重天。尤其在外面呆過,裡面更加難耐起來。
樂至坐在地上,任那寒意徹骨。
身上的力氣被一點點地抽走,樂至知道,他熬不過今晚了。不過畢景收下了他的玉,即使是死也是懷著念想的。
畢景是自己的,即使今生他恨自己欺騙,到了來世,便以赤子之心回報。
等到了來世,他不再靠寄情丹,即使死纏爛打,也要讓那冷厲的男人化為繞指柔。
樂至躺在那如寒冰一般的地上,腦海中漸漸浮現出一張臉來。那張臉俊美無雙,不過一眼,再也難忘。
「樂至。」
那俊美的臉突然變成了女人,樂至靠著牆壁,勉強想要坐起來。
他張了張嘴,聲音卻十分微弱。
「海棠姐姐找我何事?」
「自然沒有好事。」海棠冷笑道。
「那便不要告訴我了。」樂至閉上眼睛。
海棠冷笑一聲,將玉佩扔進了樂至懷中。
「宗主讓我還給你。」
海棠說完,便轉身離去。
樂至便捧著那玉發呆,心瞬間便涼了下來。
那眼淚卻再也忍不住,如那斷線地珠子一般,一顆一顆地打在那玉上。
滴滴答答。
那玉上的光芒越來越亮,樂至哭的累了,身上便再也沒了力氣,只覺得眼皮越來越重。眼前淡淡的亮光變作了無顏六色,又過了片刻,那五顏六色化成了一片漆黑。
樂至突然覺得自己身體變得輕飄飄起來。
***
「宗主,樂至死了。」
守獄人急匆匆來報的時候,畢景懷中正抱著一個柔弱的美人。美人一手執酒壺,一手執酒杯。
瓊汁玉飲,美人在側,本是人間極樂之事。偏偏有人不識眼色,來打斷這良辰美景。
畢景聽了匯報,眼皮都沒有抬一下,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哦。」
守獄人猶豫片刻。
「宗主,樂至死的時候手裡抓著這塊玉,屬下記得這是宗主東西。」
畢景放下了手中的劍,目光落在守獄人手上的玉上。若不是這人說,畢景幾乎忘記了這玉曾經是自己的東西。
一百年前,自己得了一方靈玉,便贈與了樂至。
樂至十分喜愛,天天戴在身上。所以那一日,樂至將玉給自己的時候,自己早就將這玉認作了樂至的東西。
畢景盯著那玉看了許久。
「扔了吧。」
「那樂至的屍體呢?」守獄人繼續幹著破壞風情的事。
畢景飲下美人遞來的一杯酒,然後道:「一起扔了吧。」
守獄人領命而去。
畢景奪過了美人手中剛斟好的酒,一飲而盡。
那領命的守獄人並沒有往冷獄走去,而是直接出了這一處洞府,離了萬妖宗。
本來其貌不揚的守獄人突然變作了相貌俊美的男人。
男人伸出手指輕輕摩挲著那玉。
「我剛剛已經盡力,即使你只剩下神魂附在這玉上,那妖宗之王仍是不肯要你。」
「堂堂十級煉丹,竟然落得如此下場,實在可笑。」
「你還欠我一顆絕情丹,若是死了,我去哪裡找你要?」
「不過你現在這般模樣和轉世投胎後一般,都是廢物,你要死我也不攔你,只是千萬莫忘了我的絕情丹。」
「樂至,你為什麼不說話?」
過了片刻,一個虛弱的聲音響起。
—「我不知道被稱為『冷麵修者』的玉清宗的牧嗔竟然是個嘮叨狂。」
—「我想看你一個人可以嘮叨多久。」
「……」
「牧嗔,欠你的絕情丹,我來世再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