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至想到很多年前,他初識牧嗔,那人生得俊美,本以為是翩翩公子,誰知是啞了的公子。
那人幾日都不會說一句話,見了樂至也當做看不見,似乎將這世間萬物都隔絕在外面。
樂至知道有一種修煉狂人,這種人心中只有一念,便是修煉成仙,其他萬物皆如浮雲,入不得他們的眼,更入不了他們的心。
樂至那時也是第一次見識到,所以頗有些好奇。
樂至與畢景鬧了脾氣,出了萬妖宗,日子無聊,便整日跟在牧嗔身後。
牧嗔這人太冷,樂至總覺得他應該孤獨終老。
直到他見到紀若,其實也只有一面之緣,當時只覺得這姑娘皮真厚,甚至比自己還厚。
牧嗔性子冷,紀若卻熱到了骨子裡,變著法子討好他。
之後樂至便回了萬妖宗,多年以後,聽聞牧嗔結了道侶,卻不知道這為道侶竟是當初那死纏爛打的姑娘。
樂至看著紀若的臉上浮現出了一個笑,那笑卻帶著一些空泛,與她性格極為不合。
「本姑娘這麼好的姑娘,他卻不知道珍惜,真是瞎了眼。」紀若嘟著嘴道。
「他心念甚定,世間萬物都入不了他的眼。當初聽聞他與人結為道侶,我也嚇了一跳。他那般冷的人,竟然允許其他人入了他的世界,而那肯與他結姻的人,也不知是何等銅皮鐵骨,竟然忍受得了他那性子。」樂至道。
「哪有什麼銅皮鐵骨,不過這臉皮厚了些,他被我纏得煩了便答應了我。」紀若戳了戳自己的臉,頗為無奈道。
「結為道侶,孕育子息,你們之間並非沒有感情。」樂至道。
紀若沿著那牆滑了下去,便坐到了大殿的台階之上。
「他待我雖不是柔情似水,但是二人相處也琴瑟和鳴。只是沒想到啊……」紀若用後腦勺撞了一下身後的牆道。
樂至也在她身邊坐下,紀若將腦袋靠在了樂至肩膀上,眼神漸漸迷茫起來。
「所以……你知道這絕情丹之事?」樂至道,突然覺得有些殘忍。
紀若揉了揉鼻子,吸了口氣道,似無謂道:「知道啊,他還不告訴我,要不是那日看到你給他的書信……到時他給我一顆絕情丹,我還當糖果一樣傻乎乎地吃下去。」
若是紀若不知道絕情丹之事,而是直接吃下這丹藥,便這樣傻乎乎地忘了情,絕了情,也算是好事。
而現在她卻知道了。
「我剛說過要還你一個願望。」樂至道。
紀若突然坐直了身體,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看向樂至:「不管我說什麼,你都願意答應我嗎?」
樂至也看向紀若,他總覺得紀若之願便是要毀了絕情丹,此本是他答應牧嗔之事,若是毀了,便會失信於牧嗔。
說來也巧,牧嗔那般冷的性格,卻與樂至成了好友,而樂至活了幾百年,也只有牧嗔這麼一個朋友。
但是讓紀若吃下絕情丹,這般痴情的姑娘,樂至心中卻十分不忍。
樂至在糾結。
過了許久,樂至心中迷霧漸漸散去,也有了答案,便點了點頭:「自然是。」
紀若直直盯著樂至,牙齒緊緊咬著嘴唇,咬得泛出了血絲。那本來極具靈氣的眼中也是萬般情緒涌動。
過了許久,萬物歸塵,紀若突然笑了起來,笑得囂張:「樂至,叫聲『姑奶奶』來聽!」
樂至:「……」
紀若杏目圓睜:「你說過不管我有什麼願望,都答應我的!」
樂至嘆了一口氣,突然覺得紀若那笑有些刺眼。
「你竟然愛他至斯。」
「既是他想的……我又如何忍心毀了他,絕情丹便絕情丹,若是他想,便如了他的願。等他飛升成仙,我獨自守在這人世間,也望他活得快活。」紀若道。
「其實我來尋你,本是想讓你毀了絕情丹,若是你不允,便殺了你。剛剛你許我念想的時候也是這麼想的……」紀若訥訥道。
「樂至,你這樣看著我作甚,好像我要死了似的。」
「即使你這樣看我,也免不了一句『姑奶奶』,快叫!」
樂至緊抿著唇,不說話。
「罷了,姑奶奶不勉強你,待我想到了有什麼想要的,再告訴你。」
紀若朝著樂至吐了一個舌頭,便出了大殿。
樂至一步一步爬上了台階,走到了床前,看著那躺在床上雙目緊閉的人。
畢景的眉毛很濃,如今已經皺到了一塊,格外難看。
樂至伸出手,輕撫著他的眉,卻怎麼也撫不平。
「我以為我愛你至深,如今見了她才知曉,原來不過是我的一己私慾。」
那顆寄情丹餵給畢景,樂至已經是後悔至極。
紀若願意用她的愛來換取牧嗔的如願,而自己卻強迫畢景愛上自己。
在紀若面前,自己的愛顯得如此拙劣。
那萬般怨恨瞬間成了空,不能怨畢景,只能怨自己。
樂至彎腰,將腦袋埋在了畢景胸口,聽著那陣陣心跳聲,聞得見那熟悉的聲音,緩緩閉上眼睛。
畢景昏迷了許久,久到樂至覺得紀若在那符籙上動了手腳。
樂至去找紀若,紀若一臉無辜地看著他。
樂至目光嚴肅地打量著紀若。
紀若睜大了眼睛,嘟囔著道:「本姑娘是個善良的好姑娘……」
「你是個好姑娘,所以為何他還不醒?」樂至面無表情道。
「不過多睡幾日嘛,於他也有好處。放心,我不會害他的。」紀若說完,臉上突然化作了一抹嬌羞模樣,嗲聲道,「人家不過想與你獨處幾日嘛~」
樂至:「……」默默地抖落了全身的雞皮疙瘩。
紀若拉著樂至去了萬妖宮外的大道之上,那裡偶爾有修者走過,有妖修也有人修,也有那普通人,裝扮各異。
兩人便這樣坐到了路邊上,看著那來來往往的人。
「我們坐在這裡作甚?」樂至一臉疑惑。
樂至特意看了看他們前面的位置,並沒有擺著一個碗。
「看別人的故事。」紀若托著下巴道,「我往日無聊,便找那最有故事的人來讀他們的故事。」
「你不是說讀殘影最費真氣?」樂至狐疑地看了紀若一眼。
「偶爾為之,也十分有趣,我們今日只看一人,這人便讓你來選。」紀若興沖沖道。
樂至也遂了她的意,認真地挑選了起來,只是這來來往往,都沒有讓他感興趣的人。
清風拂面,樂至似乎從那清風之中嗅到一股特異的東西,那是微弱的靈氣。從遠方飄散而來的靈氣。
空氣中漸漸瀰漫起了一股氣息,一股氣悶之感,樂至睜大了眼睛:「有大能修者出現。」而且這人修為應該在畢景之上,因為那股迫勢比站在畢景身邊更強。
而他轉頭,紀若卻徹底呆住了,杏目睜得特別大,嘴巴微微張開,顯得特別傻。
樂至已經猜到了什麼。
他轉頭,果然見那空中飄來一抹雲彩,雲彩落到地上,化作一片虛無。
一個人影出現在了樂至的視線之中。
依舊是一身黑衣,面容冷峻,眼神卻十分沉靜。
紀若已經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眼睛卻緊緊盯著那一步步走近的人。
樂至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牧嗔走到了他們面前,看了地上坐著的紀若一眼,又看了樂至一眼,面容冷凝而嚴肅,問道:「絕情丹呢?」
「還需三十年。」樂至道。
牧嗔似乎鬆了一口氣,目光重新落到了紀若身上。
紀若從地上跳了起來,哼哼道:「嗔哥,我對你那絕情丹可是什麼興趣都沒!」
牧嗔點頭:「那就好。」
紀若突然湊了上去,抱著牧嗔的手臂,一雙眼睛帶著渴望看著牧嗔道:「嗔哥,這幾日你可有想我?」
牧嗔認真地看了紀若一眼,似在思考。
紀若搖晃著他的手臂,撒嬌似地道:「有沒有?」
牧嗔十分正經地點了點頭:「有。」
紀若便『咯咯』地笑了起來,紅著臉道:「這般甜言蜜語,還有外人在呢……多難為情……人家都害羞了~」
外人樂至:「……」
牧嗔竟然還摸了摸紀若的腦袋,紀若突然踮起腳尖,在牧嗔唇邊落下一個吻。
樂至:還有外人在呢!
樂至咳了咳:「牧嗔,你這道侶藏得太好了,我竟是第一次見。」
牧嗔終於看向樂至:「紀若。」似在介紹。
樂至點頭:「年方幾何?」
牧嗔想了想:「一千壽元。」
……果然是老傢伙,所以臉皮這麼厚。不過這一千壽元,也確實能稱為樂至的姑奶奶了。
紀若從牧嗔懷中伸出了頭:「嗔哥來找我了,所以不能再和你胡鬧了,莫要捨不得,也莫要牽掛。」
樂至:「……我不會想你的。」
紀若認真地點了點頭:「那我便放心了,嗔哥,我們走吧。」
牧嗔看了樂至一眼:「三十年後,我來尋你。」
看著那兩人相攜而去,樂至微微嘆氣,如今兩人如此親近,而三十年後,紀若吃下絕情丹,牧嗔飛升成仙,便是分道揚鑣,成了陌路。
紀若實在厲害,太痴心也太聰明,即使心中千般痛,面上也未露出半分來。
那兩人的身影消失,樂至站了一會,便轉身回了萬妖宗。
畢景還在沉睡之中,不知道做了什麼美夢,那皺起的眉頭竟然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