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景依稀記得第一次見那人,少年紅衣,美的讓人移不開眼。
畢景以為自己真的愛那人,到頭來不過一場笑話。
他向來自詡風流,卻被一人足足欺了兩百年,實在可笑。
畢景以為自己喜歡樂術,總透著一股空幻之感,當發現樂術不過是樂至披著一層皮的時候,畢景終於確定,那確實是一場幻覺。
畢景從來不覺得自己會愛上什麼人。
即使有,那個人也絕對不是樂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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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冥府酒肆之中,畢景緊緊抓著眼前人的手。
凡是長成這般模樣的,他都十分討厭。
畢景手上的勁道越來越大,沈漫卻連眉頭都沒有皺,反而露出一抹笑,即使那抹笑很冷。
「原來是妖主,真巧。」
畢景眯著眼,滿臉戾氣地看著沈漫,並不言語。
沈漫見他不理會,便任由他抓著自己的手,眼光卻落在了對面人的身上。
不知何時,那酒罈已經落入了樂至的懷中。樂至懷抱著酒罈,下巴擱在酒罈之上,臉頰鼓起。白皙的皮膚上泛著紅光,目光卻已完全呆滯住了,偶爾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似在回味。
沈漫想起了很多年以前,那時還未入婆娑峰,也是一起喝酒,那人也是這般模樣。
一模一樣,絲毫不改,即使換了容貌,看似聰明了許多,其實骨子裡都是這般傻。
沈漫突然有些想笑。
畢景轉身,見了那張傻兮兮的臉,也愣了一下。他道樂至心機深沉,自從寄情丹中醒悟過來,便覺得這人一臉惡相,哪見過他這般模樣?
見沈漫直直地盯著那人的臉,畢景臉色更加難看幾分。
一個身影擋在了沈漫面前,那傻兮兮的臉看不見了,只能看到一片黑色的衣角。
沈漫緩緩抬起頭,四目相對,冷意交雜。
「本座要坐這裡,你,滾。」畢景開口道。
沈漫看著空蕩蕩的酒肆,聲音也染上不耐煩:「這裡許多位置,為何你偏要坐這裡?」
「因為本座討厭你。」畢景道。
「……好。」
沈漫掙開了那緊緊扣著自己的手,起身,繞過了畢景,走到了樂至的面前。
「樂至。」沈漫輕聲喚了聲。
樂至緊緊抱著酒罈不撒手,似乎聽見有人叫他,才緩緩轉過腦袋,看了沈漫一眼。
「妖主想坐這裡,我們換個位置。」沈漫道。
樂至似懂非懂,被沈漫拉著站了起來,喝醉了的樂至十分乖巧,乖乖地跟在沈漫身邊。
沈漫拉著他的手,想要坐到另一桌上。
樂至跟在他身後的時候,畢景厭他,如今見他乖乖跟在別人身後,畢景只覺胸中怒氣翻滾。
「放開他!」畢景冷聲道。
「為何?」沈漫問道。
畢景冷冷地盯著沈漫,右手那修長的五指化作了無根利爪,冷聲威脅道:「放開他!」
沈漫抓緊了手中的劍,冷哼一聲:「為何?」
「因為本座討厭你。」畢景瞬間便出現在沈漫面前,五爪便落在了他的脖子上,狀似嘆息道,「魔修,即將修出元嬰,死了真可惜。」
沈漫猛地後退,抽出了手中的劍:「妖主你未免欺人太甚!」
兩人劍拔弩張。
「砰」地一聲,畢景與沈漫之間便多趴了一個人,樂至被那凸起的石塊絆了一下,如今摔在地上也是趴在那裡,一動不動。
沈漫:「……」
畢景:「……」
沈漫收起了劍,想要去扶樂至,畢景卻比他先了一步,將樂至抱進了懷裡,瞬間便消失了。
沈漫愣了一下,心中突然有些難受。
靈仙宗的天才弟子,叛出師門,做了妖主的寵侍。
那天才弟子便是叫樂至。
這些傳聞,沈漫也曾聽聞。
畢景抱著樂至瞬間離開了那酒肆,轉瞬便到了一無人的地方。
「疼……」樂至摸著自己的腦袋道。那雙呆滯的眼中漸漸帶著霧氣。
畢景渾身一僵,伸出手在樂至腦袋上摸了摸,樂至傻兮兮地笑了起來。
畢景呆呆地看著他。
「樂至……」畢景輕輕喚了一聲,突然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乾澀。
樂至歪著腦袋打量著他,似乎已經認不出來他是誰。
「樂至,我不會喜歡你的。」畢景道。
樂至做了一個夢,夢裡雲霧繚繞,他似乎入了九重仙境。
彩鳳雙鳴,奇花不謝,四周美景,流連忘返。
偶爾有白衣仙者騰雲而過,見了樂至也道了一聲好,樂至微笑著點頭。
無拘無束,無憂無慮,歲月漫漫,其中卻也樂趣無窮。
誤入仙界的凡人不免生了艷羨之感。
樂至一邊欣賞著美景,卻也一邊羨慕著那些神仙。
眼前的路突然斷了,樂至跨了一步,便覺天旋地轉,醒過來的時候,正躺在床上。
四周的景物十分熟悉,正是自己借住在鳳虛道人府邸的地方。
樂至在床上躺了許久,回味著那個夢。
有人道仙者不入生死輪迴,歲月漫長,脫去了七情六慾,與凡人相比,少了一些樂趣。
但是這其中之樂趣,卻也只有自己知曉。
修真路上,一絲一毫的感悟,也會伴隨著喜悅,樂至早有感受。
那喜悅漸漸沉澱,樂至醒神。若是記得沒錯,他應該是在那酒肆之中與沈漫一起喝酒,喝完之後……
然後呢?
然後他就躺在自己床上了,中間之事根本一片空白。
樂至第二日醒來,便要去沈漫的洞府中。
樂至到的時候,沈漫正在閉目修煉,樂至便悄聲坐在一邊。
一股黑氣從沈漫身上漸漸冒了出來,樂至突然覺得這洞府之中又冷了幾分。
那黑氣最濃之時,沈漫的臉有些猙獰。
過了許久,沈漫身上的黑氣漸漸散去,眼睛睜開,雙眼之中都是冷光,見了樂至,那冷光才散了。
「來了多久了?」沈漫問道,起身倒了一杯茶,遞給了樂至。
樂至接過:「沒有多久,昨日發生了什麼,我有些事記不得了。」
「清元酒入口很香,但是後勁很大,我稍微走了神,你竟將一碗都喝完了。」
「……後來你送我回去的?」樂至問道,疑惑沈漫怎麼知道自己的住處。
沈漫眼神閃爍了一下:「你雖喝醉了,但是自己識得路。樂至,你可知你喝醉了酒的模樣?」
沈漫眼神之中似帶著揶揄,樂至搖了搖頭。
沈漫突然將嘴鼓起,呆呆地看著樂至。
樂至:「……」
樂至心中暗暗決定,以後再也不喝酒了。
兩人又聊了一會,突然聽得腳步聲響起,那腳步聲透著一股懶散,那人顯然對這洞府十分熟悉,甚至當做了自己的洞府。
樂至與沈漫相視一眼,應該是秦蘇。
樂至閃到了一邊。
來人直直地走到了床邊,緊靠著沈漫坐下,抱著沈漫的手臂笑著道:「沈漫,這麼久未見,可想我了?」
沈漫道:「不想。」
秦蘇臉上突然浮現出一股怒氣:「即使不想,不能騙一下我嗎?」
沈漫一臉正直:「為何要騙你?我們也算生死與共。」
「我是說你能不能哄下我,笨蛋!」秦蘇怒氣沖沖。
「秦蘇。」
秦蘇聽到身後有人喚他,身體突然一僵,轉過頭,果然看到那張令他討厭的臉。
「根骨盡毀,永無修道之日。」樂至看著秦蘇,「原來你想要這般。」
「你為何會在此?」秦蘇臉色十分難看,恨恨道。
「如果你真的不回崑崙仙宗,而是選擇根骨盡毀,我也不再勉強你,明日我便告訴你兄長。」樂至道。
秦蘇不再言語,臉色變換,似在掙扎。
「冰雪火蓮,洗髓換骨,你根骨差,若是服下這冰雪火蓮,便也得一副好根骨。這般回了崑崙仙宗,他們也不會把你當廢物看了。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沈漫道。
那一瞬間,秦蘇臉上突然有了悲傷:「你也叫我回去?我不回去!」
「你立下誓言,若是不回,後果難以承擔。秦蘇,回去吧。」沈漫嘆氣道。
秦蘇猛地走到了沈漫身邊,臉上表情帶著祈求:「我不想回去,也……不想離開你。」
沈漫也愣了一下,其實他與秦蘇身世很像,所以即使無愛,也有一種同病相連之感。他不知道秦蘇對他竟然懷著那種感情。
「沈漫,難道你對我便無一絲感覺嗎?」秦蘇看著沈漫,呆呆道。
沈漫搖頭。
秦蘇眼中的光亮漸漸消失,似乎失去了力量一般坐到了地上。
整個洞府中陷入一片寂靜。
過了許久,秦蘇才站了起來,走到了樂至的面前:「你來虛冥府是找我的嗎?」
樂至被問的莫名其妙,但還是點頭。
「若是我回崑崙仙宗,你是不是也會離開這虛冥府?」秦蘇繼續問道。
樂至不知其用意何在,仍然點頭。
「好,那我跟你回去。」秦蘇道,「你明日來這洞府中找我,我跟你一起離開。」
樂至狐疑地看了秦蘇幾眼,現在這小狐狸的話,他已經不太相信了。
「我不會騙你了。」秦蘇道,眼中卻有了驅趕的意思。
「既然我不好過,那你也不能好過。」
秦蘇低聲呢喃道。
「哈哈,你說我們同病相憐,既然我得不到喜歡的人,那麼你也得不到,是不是也算一種緣?」
樂至在離開之前,看了沈漫一眼,沈漫低垂著腦袋,所以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