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捏緊拳頭的時候,他感覺手中似乎有異物。
抬起手來一看,是之前那個奇怪的僧人給的紙條。
顧染走之前就是看了這個東西。
桑離塵張開手心沉默的看了一下那小三角的紙,接著便斂眉毫不猶豫的將其打開。
隨著紙條的展開,其中的一行字緩緩映在眼前,桑離塵眼睛目過這行字後,目光就定住了。
他啟唇無聲念了一遍紙上的字,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眼神越來越清晰。
原來如此嗎?
——寤寐輾轉欲何知?君心早被相思染。
何解?
兩字為解:溫禾。
「溫禾?」
「溫禾,溫禾…」
相思染,原來竟是對她動心了嗎?
桑離塵嘴角壓不住笑意,眉眼鬆快的收起紙條,心口仍舊在絲絲縷縷的泛痛,可他卻十分高興。
這些日子困擾他的問題終於得到了解釋。
仔細回想起來,好像在水榭落水時跟溫禾對視的那一眼他就已經心動了。
後來幾乎每一天,腦海里都會出現她的影子,他為什麼會苦惱,為什麼會不解,全部都是因為溫禾。
就連心口的痛也是因為想到她。
他想要抓住這個人,想讓溫禾眼中只有他一個,所以才會在她眼睛落在別人身上時嫉恨到難以壓抑心底的怒氣與黑暗。
明明是來殺人的,可是人沒殺成,卻把心丟了。
但是他卻甘之如飴,願意為溫禾獻出所有,一顆心而已,只要溫禾願意,他可以直接掏出來雙手奉上給她,讓她親眼看著,他心裡對她黏膩熱烈,幾欲噴薄的愛欲。
對於她一個人的。
也只對她一個人!
先前他不解心裡愛意,苦苦困惑於心,於是便會刻意收斂,退讓,並試圖擺清他與溫禾敵對的身份。
但是現在他受到點撥,總算明白了心裡一直困惑苦惱的東西,於是對溫禾那刻意壓制的愛意也成倍的洶湧而出,並逐漸偏執,扭曲。
桑離塵這樣的人,從泥濘黑暗裡踩著血腥骯髒走上高殿,他的心早就不似正常人,很多時候就連桑離塵自己也覺得自己是個瘋子。
他殺人的時候,做戲的時候,還有微笑的時候。
不錯,桑離塵在吃人一樣腥風血雨的後宮活下來學到的第一個本領,就是微笑。
怎麼笑呢?
嘴角向上勾起,眼睛微彎,面龐要柔軟,眼神要純粹無辜。最好讓人一看,就會覺得這是個乖巧漂亮又可憐可愛的孩子。
只有這樣,宮裡那些被困在深殿裡的,又喜愛鮮活生命的老宮女才會將御膳房裡剩下的糕點果子拿出來賞給他吃。
桑離塵是從什麼時候學會用微笑討好別人的呢?
大概是柳嬪將他關在冷宮裡,讓他三天三夜不能吃東西時,那個年逾花甲的老太監挑著他的下巴,瞪起一雙死魚眼,滿眼渾濁的叫他笑,笑得讓他滿意了他就把手裡的包子給他吃的時候吧。
他笑了三次。
第一次低眉垂眼,只是輕輕扯了扯嘴角,眼裡冷淡如死人。
老太監不滿意,扯著他頭髮罵了一句:「賤種,笑得比死人還難看,重新給咱家笑!」
於是他又笑了第二次。
這次他抬起了眼,靜靜地注視著那個滿臉皺紋密布如同麻袋的老太監,然後僵硬的勾起嘴角,目無神采的彎起笑。
但老太監還是不滿意,往他臉上扇了一巴掌,怒罵:「你這叫笑?重來!」
那巴掌扇得有些力度,他感覺半邊臉都麻了,嘴裡冒出絲絲縷縷的腥咸。
同時鼻子裡也逸來包子的香味,肚子裡的飢餓感讓他下意識舔了舔唇,他歪著頭,目光看著那白軟的包子,露出渴望,然後又收回視線。
醞釀了一下,他便笑了第三次。
這一次,他嘴角上揚的十分流暢甜軟,眼睛彎得如同月牙,眼神稚嫩可憐,面容舒緩溫順,如同一頭清澈無辜的小鹿。
「就是這樣,就是要這樣笑!」
這次,老太監終於滿意了,將包子扔過來給他,讓他笑著吃。
他笑著去撿起包子拍拍灰,依照老太監的話一邊微笑,一邊吃著包子。
宮裡多的是仗勢欺人的東西,那老太監少年時因為家中貧窮被送入宮中為奴,並不甘願。
他一生被宮殿裡那些金枝玉葉的貴人踩在腳下唯唯諾諾,謹小慎微,但心底卻滿腹怨恨,最愛欺辱那些從高殿跌落泥潭的人。
欺辱這樣的人,就好像在欺辱那些達官顯貴,讓他心底的怨恨得到一絲慰藉。
而桑離塵這樣一個籍籍無名,無權無勢,獨自在深宮求生的皇子就十分滿足他的要求,於是隔三差五的他便要來戲弄欺辱一下這個不受寵的皇子,尤其是在貴人哪兒受了氣時。
對於這樣的情況,桑離塵早已經習以為常,並且應對的越發從善如流。
他見過那墳墓一樣的深宮裡許多惡事與骯髒,但奇異的是,他對這些東西卻仿佛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習以為常感,就算看到再血腥醜惡的事,他也能眼底平淡,面色無驚的應對。
可桑離塵對這種惡意與刁難習以為常,卻並不表示他會善良仁慈的放過那些刻意與他惡意的人。
相反,在這個方面,他幾乎比那些為惡的人還要懂得怎樣去惡。
別人怎樣對待他,他就會加倍殘忍的給他慢慢送回去。
那個老太監扔的包子味道桑離塵畢生難忘,因此,他對那個老太監記的還算深,記在哪裡呢?不錯,就記在他的死亡名單排行榜第一上。
沒辦法,誰讓那個老太監十分不巧,就是他在深宮被宮奴欺辱刁難的開頭呢。
本來開始不少人都還是因為他皇子的身份望而卻步,不敢太過分。但有了老太監開頭,後面人就膽子大了,開始效仿他對桑離塵下手打罵欺辱。
於是在那兩年,桑離塵過得很是不好。
所以當他步步登高,從灰暗噁心的陰影里走到光明磊落的高殿上,有了足夠的能力時,他先做的一件事便是讓人做一千個包子,然後將那老太監帶來,從他嘴裡一個一個塞進去。
最後塞不下了,手下人便來問他怎麼辦。
桑離塵便微微笑著給出辦法:「又不是只有一個地方能塞,我不管,反正無論如何都要給我塞進去了,一個也不能留。」
他聲音溫和,笑容恬淡,語氣也是和緩的。
但那個手下卻被嚇的手一抖,立刻高聲答了一聲「是」,便腳步快速的走了。
等包子全部塞完撐滿老太監的身體,手下人又來問他人已經沒氣了,要不要扔去亂葬崗?
桑離塵捂著心口微微咳了一下,目光轉到訓練場上的一個大鐵籠上,那裡面關著兩匹餓得眼冒紅光的狼。
於是他憐惜的說:「都餓成這樣了,實在可憐,」說罷,目光回到來問話的手下人身上,指示道:「去,剁點新鮮肉來喂喂它們。」
手下身子一顫,神色不穩的埋頭應:「是!是!」
除了這個老太監,桑離塵手上沾過的血腥骯髒還有許多,數不清。
以至於到了如今,他已經被一路走來的鮮血模糊了雙眼,看不清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好像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個面帶偽裝,心裡偏執黑暗,性情陰詭不定,並常常喜怒無常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