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阿杳走了，鳳染才說：「你以前還埋過酒，我都不知道。」
沈卿塵：「陛下那時候忙。」
鳳染聞言，忽的沉默下去，空氣一時有些凝滯。
沈卿塵目光落在她的指尖，靜了片刻，才笑著出聲緩解尷尬：「不說了陛下，你用飯吧。」
「你恨我嗎？」
鳳染沒動筷子，忽然說了這樣一句話。
沈卿塵眼神平靜，沒有接話。
鳳染又再次開口：「這三年來，你恨我嗎？」
沈卿塵終於搖搖頭，笑容柔和：「不怪。」
鳳染盯著他，嘴角緩緩流出一道暗色的血流，她笑著搖頭，語氣卻很輕：「撒謊！」
「明明就是怪著的。」
她眼含薄淚，手指費力的抬起想要撫摸沈卿塵眼尾的紅痣，卻到半途無力的落回去。
鳳染疲憊的閉上眼，片刻又忽的睜開，靜靜地看著沈卿塵握住她落下的手放到自己的眼尾，落在那顆嫣紅的細痣上。
眼裡水光瀲灩，卻同嘴角一樣含著心滿意足的笑容。
輕聲嘆道：「都說了，不怪阿染，從來沒怪過…」
一口濃血從他嘴裡噴出，與那蒼白無力的皮膚形成對比，紅白相撞，襯得眉眼冶艷詭譎。
鳳染瞪大眼睛，緊皺著眉。
她不解：「既給我下毒，為何還要一同吃下？」
沈卿塵擦了擦嘴邊的血，笑得如同稚子，滿眼都是滿足。
「不能獨有，那就共死！這是我給阿染和我挑選的結局。」
他說到這裡，眉眼變得幾分黯淡：「我從來不怪阿染，只是嫉恨不甘，為什麼我只是想要留住你，跟你一生一世，怎麼就如此難呢？」
鳳染嘆氣，眼裡無奈心疼：「你又焉知我不想跟你一生一世？」
沈卿塵聞言，眼睛輕輕亮閃了一下，嘴角微微勾了勾：「原來阿染想過的。」
他像是此生滿足了般喟嘆，手掌繾綣愛戀的撫摸著鳳染的臉：「這樣就夠了。」
沈卿塵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從見到鳳染後就已經瘋了。
他以為自己可以為了鳳染偽裝或者變成一個正常人，擁有正常人的七情六慾，喜樂嗔痴。
後來他才知道，他做不到，做不到給鳳染一份正常的愛。
他的愛只能是扭曲的，偏執的，充滿占有欲和算計，對普通人來說，濃烈又可怕，羨慕但卻又敬而遠之。
起先沈卿塵確實覺得欣喜，驚訝於鳳染帶給他的這些人類本該有，而他生來就缺少的七情六慾，他喜歡這些痴迷，深刻，甚至是扭曲的情緒，因為這些都是來自鳳染。
關於鳳染的一切他都喜歡，喜歡得恨不能時刻抱著黏著，永遠不膩，永遠痴迷。
可慢慢的，當他發現自己甚至忍受不了鳳染的眼神移開自己片刻，或者身影離開自己視線半分後，他覺得不對勁了。
他知道，自己心底那些濃烈到瘋狂的喜歡、依賴和占有，通通都不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假如鳳染髮現了，他敢肯定，她絕對會受不了，會遠離，甚至是難以接受、厭惡。
於是，從那時候開始，沈卿塵心裡就慢慢藏了一份隱秘的擔憂，他不能讓鳳染知道自己的真面目。
他下定決心，要偽裝自己，去變成鳳染喜歡的樣子。
因為這樣才會一直得到她的喜歡和愛，他才能依靠這些，名正言順的擁有她，獨占她。
於是那以後，他開始克制內心的陰暗偏執，完美的偽裝成一個正常的人。
寬容，大度，懸壺濟世，但偶爾也會刻意裝作柔弱，可憐。
憐愛一個人，是深愛一個人的開始。
這是他從話本子上學來的。
他越是讓鳳染心生憐憫，她對他的愛就會越深。
從前沈卿塵是很厭倦北鳶那些條條框框，束縛男子，讓他們順從妻主，溫柔小意，丟失自我的書。
更加厭惡那些男子刻意將自己打扮成一副弱柳扶風，妖冶魅惑的模樣去迎合討好女子。
他看著那些胭脂水粉，被那些男子可笑的抹在自己臉上，心裡覺得荒謬又牴觸，他以為自己永遠不會變成他們那副模樣，也在心裡發過誓絕不會如此去討好女子。
可後來他還是違背了自己的本性。
他遇到了鳳染。
他仍舊厭惡那些東西，可他會為了鳳染忍受下來。因為他心裡自認為，這樣會讓鳳染更愛他。
於是他開始千方百計的找各種討好女子的書，還將那些荒謬的男德經典翻爛背熟，又將所有伺候女子的奇淫巧技逐幀學習。
雖然厭惡，可若是對應的人是他的阿染，他便願意，無比願意，心甘情願。
愛人先愛容貌。好皮囊誰都喜歡。
於是本來不在意容貌的他將那副困擾自己多年，心裡厭惡牴觸的容顏恢復如初。
明明已經是天下獨一的絕美皮囊，他每日看著鏡中的臉，卻仍舊覺得不滿意。
眉不夠黛，眼不夠亮，皮膚太蒼白，唇瓣不夠艷，身姿不夠雋美…
他對著那張萬里挑一的好皮囊挑挑剔剔。
最後恨不能將天下所有妝書全部看爛，將那些技巧全部用在臉上。
成為君後後，他每日都鑽研不同的花樣，畫著不同的精緻妝容，絕不允許自己憔悴潦草半分現於鳳染面前。
雖然對這種事煩瑣不喜，可每次見鳳染看向他時，眼前一亮，驚嘆歡喜的表情，他又覺得十分滿足，於是又丟棄心裡的煩躁厭倦，繼續不重樣的研究新妝容去迎合她。
盛京在那時候，也掀起了一浪又一浪模仿君後妝容的浪潮。萬人爭仿，卻無一人能及他。
所有人都在說，君後是北鳶最綺麗冶艷的花朵，是北鳶最流光溢彩的珠玉。是與陛下最相配的眷侶。
沈卿塵愛聽這些話，每每聽到都要高興好久。
可都是假的！鏡花水月。
他再怎麼努力，再怎麼偽裝順從，還是無法壓制心裡那些瘋狂噬人的扭曲愛意。
鳳染成為女帝每日都忙，他看不見她便每時每刻都在胡思亂想，一邊壓制心裡的暴戾煩躁，一邊還要維持君後顏面，不能失儀。
這就算了，那些朝臣竟然還想讓他替她廣納後宮。
他不想，他只想把這些人全部殺了。
情蠱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內心偏執的一次失手。
那之後他內心的陰暗徹底控制不住爆發，但他也被鳳染打入了冷宮。
這三年他沒有一刻放下過鳳染，夢裡夢外，全是她的樣子。
他不甘心，怨恨，卻又心懷希望，堅持不去找鳳染，他想讓她親自來找他。
等了三年，他始終等不到那扇日漸陳舊的大門打開，他知道，鳳染明明就在門牆外，可她卻不願意進來見他哪怕一面。
於是他心裡的扭曲偏執日積月累，終於到了控制不住的時候。
他痛苦至極，腦袋裡出現一個瘋狂至極的想法。
於是今日，他沒再如往常那般隔牆痴望她，他打開了門，讓阿杳去請她來，同他見最後一面。
「阿染，跟我一起死吧，這樣就沒人能分開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