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是正午時分出發去鎮上的，村里很多人家也是這個時間出發。
沈卿塵小心攙扶著鳳染坐上張明月家的馬車，馬車內有些狹窄，幾人坐的有些侷促，小魚魚都是萬長楓抱在懷裡的，趕車的是張明月。
沈卿塵從上車就隨時都關注著鳳染臉色，怕她不喜歡坐這樣簡陋的馬車，會坐不舒服，畢竟憑她周身的氣質，就能猜出她從前出門是個什麼樣的光景，肯定都是華貴的車駕，僕人忙前忙後為她張羅，不必跟人同擠一輛馬車。
這樣一對比，還是委屈她了。
於是他心裡便有些忐忑。
可這忐忑在看到鳳染神情自然，甚至還溫和的跟小丫頭魚魚說笑聊天時，便慢慢消散下去。
鳳染坐在車上時，雖然手腳侷促，可臉上卻看不到半分不滿不快，反而一如始終的含笑愉悅，似乎很期待接下來的行程。
沈卿塵見此，提著的心也慢慢放下來。
若是鳳染知道他心裡的想法，肯定會告訴他，以前她在外行軍打仗時，受過的苦和「委屈」比這多了去了，別說跟士兵同擠馬車，就是同啃一根骨頭的時候都有。
這有什麼委屈的？
車子駛上村子那條不怎麼寬敞的泥路時，還在中途堵了一下，因為別家馬車也在路中央停著整裝，馬車過不去，只能等著。
村里人互相見面都會打招呼，看到張明月，也有女人跟她問候寒暄，在等車走的空隙隨便扯幾句家常，問問你家黃瓜長得好不好，地種完沒有，種完要不來幫我家種種等等。
起先沒人注意張明月家車裡還有沈卿塵二人，雖然車窗是鏤空可視的，但車內畢竟是人家的夫郎，可不能亂看冒犯人。
直到車經過程仙家門口時，正巧程殊盛裝打扮從屋內出來上自家馬車，眼睛隨意一瞥，竟然正好瞥到了張明月車中的沈卿塵。
程殊動作立刻止住，眼睛沒有挪開，竟然直接過來對車內問候：「沈大夫？你今年也要去鎮上了？」
他一說，村里整裝待發的眾人也立刻被吸引過去，畢竟沈卿塵的事如今在村里傳的沸沸揚揚，大家都以為他今年還是同以前一樣不出門，順便避避風頭，結果他竟然出門了。
許多村民雖然背後嘴碎，但當著面，大多客客氣氣的，也不敢跟沈卿塵撕破臉，於是都假惺惺的笑著過來問候幾句。
沈卿塵從程殊叫他開始，眉頭就皺了起來。
隨意應付幾句周圍人的問候，便稍微側身，從鏤空車窗里望向外面定定站著，挑釁似的看著他笑的程殊。
程殊今日穿了一身綢緞細制的湖藍衣裳，本就姣好的面容描了時下正興的妝，額心點綴了一枚紅色的圓點花鈿，襯得眉眼更加精緻昳麗，在一堆普通人中，確實是十分出眾惹眼。
沈卿塵淡淡看他一眼，袖口中的手便悄無聲息的攥緊了，明知鳳染看不見，還是下意識側了側身擋了一下，不想讓程殊跟她對上。
只冷淡的望著程殊，簡短的說了一句：「嗯。」
程殊許是也看到了他的小動作，眼底多了一抹嗤笑，眉眼不屑。
他心裡想，沈卿塵怎麼可能是自己的對手呢，再怎麼擋著，他總有跟阿染對上的時候，自己容貌比沈卿塵好，這是事實，早晚有一天，阿染看到他的面容時，肯定會喜歡他的。
至於沈卿塵…他就是個醜八怪，自己連跟他說句話都嫌惡，要不是阿染跟他在一起。
哼。
程殊被沈卿塵的反應動作取悅，也沒在意他的冷淡態度，往車中隨意瞥了一眼，知道阿染也在車上，便好心情的轉身回自家馬車上去了。
知道馬車駛動，周圍的竊竊私語都還在。
都是在偷偷說沈卿塵和阿染「苟且」的事。
有些人自以為說的小聲，其實聲音已經足夠傳進沈卿塵他們這一車中。
萬長楓神情尷尬的拍拍沈卿塵的手，無聲用嘴唇說了一句：「別在意！」
沈卿塵垂眸點點頭，袖子裡的手卻緊張糾結的摳著手心，不敢去看旁邊鳳染的臉色。
阿染肯定也聽到了這些話，她，會怎麼想。
沈卿塵一面期待，一面又緊張她的反應。
眼睛垂著，靜默許久，耳邊才忽然傳來阿染的聲音。
「沈大夫。」
她叫他。
沈卿塵這才抬眼看她，她面色如常，身子卻側了側，似乎在同他對視一樣。
沈卿塵：「阿染姑娘，怎麼了？」
鳳染腦袋裡回想著方才耳邊聽到的那些話，說沈卿塵寡廉鮮恥，暗暗貶低他不守男德。
心裡升騰起一股無名怒火，同時也有些自責，不過她面上卻不顯，只是叫了一聲沈卿塵，就搖搖頭，隨意說了句：「沒什麼。」便不再言語，只在心裡思索事情。
沈卿塵見狀，也輕輕「嗯」了一聲，同樣心事重重的閉了嘴，靠在車窗上看著程殊家的馬車，眼底慢慢染上黑暗。
同時也有別的隱秘心思環繞猶豫在心頭。
車到鎮上時，鎮上街道正熱鬧，錯雜交縱的長街兩側攤販挨擠，面街的商鋪房門敞開，房屋檐角掛著各色飄著彩色飄帶的花燈，街道上人來人往，全部穿著新衣，戴著半邊面具，兀自一群群的談笑風生。
環繞鎮子的河水岸邊排滿了裝扮漂亮的花船，船上衣袂如雲，場面熱鬧，笑著坐了一堆容顏絕麗的妖童媛女，或喝茶吟詩，或聽歌跳舞，笙簫不絕。
這些人大多是鎮上的富貴人家小姐公子，還有他們高價從青樓里請出來撐場面的名伶艷倌。
跟張明月一家下車分開後，沈卿塵就問鳳染：「阿染姑娘，你想去哪裡玩嗎？」
鳳染反問他：「沈大夫知道哪裡好玩嗎？」
沈卿塵提議：「要不去常街看人游神？」
鳳染沉吟一下，轉頭面向他，無辜道：「去看游神要戴面具，沈大夫，我沒有面具啊。」
「那我們先去買。」沈卿塵就道。
鳳染點頭：「去萬寶閣，順便買身新衣。」
「萬寶閣嗎…」沈卿塵猶豫一下，主要萬寶閣里的東西都挺貴的，他怕自己沒帶夠錢。
鳳染知道他顧慮什麼，從腰包里又掏出來一枚玉扣，笑道：「不用擔心銀錢，我有。」
沈卿塵沒動，固執的搖頭：「這是阿染姑娘你的，我不能再拿你的東西了。」
「身外之物而已，沈大夫可是救了我的命！」
鳳染微笑寬慰：「我不在意這些，樂意將它花在你身上，沈大夫就不要拒絕我一片好意了。」
最終沈卿塵還是無法拒絕鳳染，二人一同去了萬寶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