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沈麼就想到了，或許可以在自己死前教會他成為一個正常人，好讓他在自己死後，能夠安然的生活下去。
畢竟一身的製毒本領雖然可以保他一時，卻難保他一世。況且如他這樣的人，若是不好好教導，很容易走上歧途，被人利用。
沈麼自己走過這條路，不想他再走，便十分用心去改變他。
這麼多年下來，也終於還是有些成效。
至少沈卿塵看起來沒有小時候那麼古怪了，他能夠偽裝自己，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足夠了。
沈麼就這樣帶著這份欣慰感離開了人世。
對於沈麼的離世，沈卿塵也並沒有什麼感覺，按照尋常的流程將她葬下後，就繼續如常的生活著。
沒有難過，不覺得孤寂，任何事任何人在他眼中都好似沒什麼區別，跟路邊的花花草草沒什麼兩樣。
不惹麻煩，不問是非，像個正常人一樣活下去。
他一直謹記沈麼死前的話，按照她說的做，雖然覺得無趣，但也沒有去改變。
從前他不從認為自己會愛上誰，因為他不懂別人口中的愛是什麼，無論見誰，不管他長得是副天人之姿也好，醜陋猙獰也罷，他心裡都掀不起絲毫波動。
除了阿染。
她的出現，徹底打破他對自己的認知。
原來他不是不會人類的喜怒哀樂種種情緒，只是對象不對。
面對阿染，他心會狂跳，眼會沉溺，會喜會憂會緊張。
還會嫉妒，卑微，焦慮。
看到程殊每次衝著她來，沈卿塵都在心裡暗暗壓抑想直接下毒殺了程殊的衝動。
為什麼會有人如此礙眼心煩呢？
他陰沉著眸子思索。
阿染眼睛雖然看不見，其他感官卻很敏銳，對於沈卿塵的情緒變化很輕易就能感覺到。
於是她微微側目，空茫的眼睛落向沈卿塵的方向，輕輕一問：「怎麼了？」
她聲音將沈卿塵拉回神，看著她帶幾分關心的神情，沈卿塵心底莫名雀躍，急忙將外露的情緒收斂好，眼睛望著她微笑著搖頭，答：「沒怎麼。」
「哦。」
阿染便點點頭沒再問。
只是說起別的：「你好像很喜歡吃甜食。」
她說著，手摩挲著拿起桌上盤子裡的糕點，塞入口中輕輕咀嚼，軟膩的甜香頓時在口中暈開，除了膩了些，其他還好。
阿染神情享受的嚼著。
「喜歡。」
沈卿塵點點頭，輕輕回復，順帶將揉麵團的手用帕子擦乾淨，走到一邊，倒了一杯茶水給阿染送去。
「喝點水。」
阿染舔了舔唇，點點頭，從他手中接過茶杯。
接茶杯時，二人手相碰，阿染因為看不見，手便摸不准，在沈卿塵手背上摸索一會兒才順利把茶杯接過來。
這動作說正常也正常，說不正常也有些異樣。
沈卿塵從來沒有跟別的女子這樣接觸過，當即臉色便有些紅潤，手怯怯的縮了回去，帶著些倉促不自然。
若是阿染能看見，定然就知道他是羞澀了。
不過看不見也有好處，她不知道。
沈卿塵這樣想著，有些慶幸又微微有些失落。
他退在旁邊看著她喝水，眼睛落在她白皙乾淨的手上，又落回自己沾了些灰面的手，心口慢慢燙了起來，隱蔽的蜷縮了一下自己的手，他才隱下情緒，繼續去揉麵團。
過幾日是送春日，這是北鳶的傳統節日，聽聞是祭送春神，祈求一年平安幸福，春種順利的。在這一日，大家都會提前做送春餅來吃，夜晚還會一家人一同出門去放燈祈福，帶花出遊。
瓦竺村離鎮子集市不遠，往年村里人都會一家人去鎮上玩到夜晚才回來，鎮上很熱鬧，但自從沈麼死後，沈卿塵就沒在送春日出去過，也不知鎮上是否還同以前那樣熱鬧。
不過這幾年他雖不出門，但每年都會做送春餅。
沈卿塵廚藝很好，送春餅做的比人家做出來賣的那種還要好吃。這也是沈麼驚奇的一點，因為這大概是她在沈卿塵身上看到的最近人間煙火氣的一面。
明明她廚藝不好，也沒認真教過沈卿塵做飯，可奇異的是沈卿塵卻好像天生就對做飯這件事天賦異稟似的，不用人多教，只要有菜譜子，給他鍋碗瓢盆菜，他就能給你變出一桌美味佳肴來。
沈麼吃了他幾年的飯菜，到死時還是依依不捨他做的那口飯，都要咽氣了，還能鼓足勁死死的瞪大眼睛，攥著沈卿塵的衣袖交代：「我死後，記得給我捎你親手做的水飯，記住了！！」
其實不止沈麼覺得，阿蕭也覺得沈卿塵的手藝實在人間難得，簡直天上神廚轉世，比皇宮裡的廚子手藝還要好！
在這兒住了這麼久，她胃口都快被沈卿塵養刁了，本以為自己受這麼多傷，還在落難途中，肯定不會過得太好，結果事實卻是，她居然過得比之前的人生還要愜意輕鬆萬分，心裡沒有煩惱，不用每天被催著上朝，應對難纏的大臣外使，就連身上膘都長了幾斤。
雖然眼睛看不見，但也不影響，沈卿塵伺候人伺候的面面俱到，要什麼給什麼，一個細微動作就能猜到她想做什麼，並能立刻幫她做好，簡直比她自己的手腳還要聽話溫馴。
如果可以，阿染還真想就這麼跟著沈卿塵在這兒生活下去了，只是可惜了，這個想法也只能自己想想，她身上還背負著很多使命，這一生都註定難以過普通人的生活。
這樣平和的日子估計也維持不了多久，等她眼睛好了，便該做準備離開了。
至於沈卿塵……
想到他，阿染還是猶豫苦惱了一瞬，若是自己走了，又該拿他怎麼辦？
朝中如今肯定是一片混亂，她身邊隨時都有人來刺殺，將人帶著走，她不敢保證自己能護他周全，畢竟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不能時刻守在他身邊，將他交給其他人，又不保證那些人護不護得住他。
不對——
阿染想到這裡忽然定住。
她怎麼想這麼多去了…
竟然還想著要把沈卿塵帶走嗎？
他不就是一個萍水相逢救她一命的大夫而已嗎？為何要考慮這麼多，等傷好了，聯繫上信得過的親信，讓人給他留下些錢財，為他謀些實實在在的利益當做報答不就好了嗎？
阿染古怪的搖搖頭，將腦袋裡的想法甩開，便繼續坐定守著一邊的沈卿塵做送春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