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修羅場(抱歉,修三叔)
要教會一隻鸚鵡說話, 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只有一遍又一遍地重複,才能讓它們學會發聲, 生澀地學會說出只屬於人類的抑揚頓挫。
所以, 陸柏良,你教了他多久,才讓他學會的?
而你, 又是把這句話反反覆覆念了多少遍?
阮胭把心裡涌動的暗流收回去, 她問他:「他真聰明,是什麼品種的?」
「折衷鸚鵡。」
陸柏良把籠子打開, 張德全很聰明, 輕盈地躍到陸柏良的手背上, 親昵地啄了啄他。
「我很喜歡這個名字。
折衷。」
他抬手摸了摸鸚鵡的背, 綠羽襯得他手背白皙。
「折衷。」
阮胭念了一遍, 只有有無奈, 才會想折衷,你有什麼想折衷的嗎。
陸柏良拍了拍張德全的背脊,輕輕攏住它的羽翅, 將它放到阮胭的手背上。
小傢伙啄了啄阮胭的手背, 鳥喙啄得她有些癢, 她稍稍動了動手指。
「小聞說, 你後面還養了很多孔雀魚?」
他問她。
「……嗯, 可惜都被我養死了。」
阮胭略微羞窘,那些魚, 他可能還不知道他們背後的含義。
「那說明你不適合養魚, 還是養你喜歡的鳥吧。」
他笑, 「以後張德全就交給你了」
阮胭猶豫了一下,摸著它的背脊, 將它放進籠子裡:「好。」
她想說些什麼,身後卻傳來一道聲音:「阮胭,來了學校,居然不先來看我!」
阮胭轉過去,程千山從實驗室里走出來,他拍了拍身上的白大褂,從裡面掏出兩粒方糖,給他們一人一粒。
「來,拿著。」
就像是很多年前,陸柏良做完實驗,阮胭在外面休息室里練字,他出來的時候,程千山就習慣性地給他們兩個人一人一顆糖。
「謝謝師父。」
阮胭拆開花花綠綠的糖紙,放進嘴裡,依舊是甘裡帶酸。
程千山沖陸柏良挑挑眉,你小子終於厲害了一把?
陸柏良搖頭,沒,什麼都還沒有說。
程千山眨眨眼,搞快點!
陸柏良移開目光,不再和程千山有眼神上的交流。
程千山眉頭一緊,問他:「小陸,上次在我辦公室里找到的那支鋼筆還好用嗎?」
陸柏良無奈地看了程千山一眼,他怎麼會不明白程千山的意圖,無非就是想靠他們的過去再將阮胭拉扯回來。
但他不喜歡這樣。
「不知道,還沒試著寫過。」
陸柏良說。
阮胭問:「什麼鋼筆。」
程千山笑著摸了摸他並不存在的鬍子,笑得如同世外高人:「以前收拾的時候找到的,還不便宜呢,萬寶龍的。」
阮胭再次頓住,她喃喃:「是嗎。」
程千山知道分寸,提了一嘴也就不再提了,畢竟這是兩個小輩之間的事,他從包里拿出一封信遞給陸柏良:「推薦信,拿著,安心備考吧,我已經跟首大動研所的胡有民打過招呼了,你三十多篇核心,很穩。」
阮胭問:「推薦信?」
「嗯,和小聞一起跟完耀豐的項目,我就打算重新申請博士,轉學動物學。」
他說。
「可是那樣就相當於從頭再來了。」
阮胭說完看了他一眼,做科研其實很講究年齡,大腦皮層最活躍的只有那麼幾年十年。
他如果選擇跨到另一個領域重來,不知道又要從頭付出多少年的時間。
「那就從頭再來。」
他說這話時,看著阮胭,說得篤定。
阮胭回他一笑:「好,祝你成功。」
懸鈴木葉子颯颯吹過,阮胭知道,現在的陸柏良,終於徹底解脫,他將要去做他真正熱愛的事了。
真好啊。
「晚上留下來,去食堂吃個飯?」
程千山問他們。
阮胭搖頭:「不行,我得回去收拾東西了,明天要去華遙市參加培訓了。」
「行,那我就不留你了。」
程千山轉頭看向陸柏良,「小陸呢。」
「我送阮胭回去。」
阮胭說:「啊,不用,我開了車過來的。」
「沒關係,我乘你的車,送你到你的樓下。」
阮胭看著他,他站在她跟前,這話說得毫不避諱。
阮胭頭一次覺得,陸柏良……也下凡了?
阮胭把鳥籠子拎著往車庫走。
她打開自己的車,然後坐上駕駛座開火。
她打開藍牙音箱,開始放了起來,依舊是低沉慵懶的小野麗莎。
這次沈勁沒有在,陸柏良自覺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身側淡淡的消毒水味傳過來,阮胭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一緊,默默把車窗搖了下來,好讓風吹進來,讓自己冷靜一下。
陸柏良修長的手指搭在車窗上,跟著音樂一下一下地輕輕叩著。
他說:「四年前,小野麗莎在西安開過一場演唱會。
我買了票,計劃去聽。」
「可惜你沒有去成?」
阮胭想到上次他說沒有去看過。
「嗯。
我在的村子,到西安要乘三個小時的大巴車。
在車上我遇到了一個老人,他突發腦溢血,我們和司機都不得不停下來,把他送到鄰縣最近的醫院去救治,但醫院的救治條件太差,我留在那裡和醫院的醫生討論了一下治療方案,等到再想趕過去的時候。」
阮胭說:「發現已經晚了?」
「嗯。
已經結束了。」
那時他就明白了一些東西。
阮胭說:「有些可惜。」
「是可惜,後面我去了條件更艱苦的藏北,徹底與小野麗莎絕緣。」
他輕笑了下,「不過還好,下次,但願我不會錯過了。」
阮胭握著方向盤的手微曲:「嗯,她明年還會再來的。」
陸柏良注意到了她的微微不安,溫聲道:
「別怕,不要有壓力,想養魚就養魚,想養鳥就養鳥,什麼都不養也可以,做你喜歡的就好。」
*
另一邊,訊光大廈。
沈勁站在窗邊打電話。
《昨日娛樂》的賈韋討好地跟他說:「沈總,何北的料還要不要繼續放?」
沈勁單手插兜,修長的腿站在窗前,眉目冷冽,「不用放了,放多了得罪人,她以後還要繼續在這個圈子裡待。」
「好好好。」
賈韋那邊很殷勤。
他們做狗仔的,手裡都有料,哪家開價高,就賣給哪家。
本來何北出軌的料是早就有了,他的公司花了大價錢替他壓了下來。
沒想到昨天阮胭的事情一出,這位直接大半夜的打電話打過來,開口第一句:「何北的料,拿出來,隨意開價。」
面對金錢,賈韋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把何北的黑料悉數給抖了出去。
結果第二天一早,何北公司那邊就一邊放狠話威脅他,一邊又拿錢堵他的嘴防止他抖更多出去;沈勁這邊又開了天價給他,《昨日娛樂》又順便趁這次全民爆料賺了一波流量的錢,賈韋幾乎是賺得盆滿缽。
「你以前是私家偵探,對嗎?」
沈勁問他。
賈韋點頭。
他以前幫沈崇禮做事,一直被派去暗地裡留意陸柏良在首醫大的一舉一動,後來陸柏良和沈勁相繼出事後,沈崇禮也出國了,就把賈韋這顆棋子棄了。
他也不能繼續在這行幹了,就跑去了隔壁娛樂行業,干起了狗仔,果不其然,賺得比偵探多多了,低風險、高回報,還時常有刺激的春宮場面可以圍觀……
賈韋咳嗽一聲,回過神來:「是,沈總有什麼事嗎?」
沈勁:「我請你幫我查一個案子。」
賈韋:「什麼案子?」
沈勁低頭往下看,三十八層,樓下車水馬龍,來往人群如織,他想起沈崇禮那晚的話。
——你知道爺爺為什麼要先你一步找回陸柏良嗎?
——他究竟在害怕你知道什麼?
沈勁收回視線,他轉身往書桌前走去,目光沉沉:「一個十五年前的綁架案。」
「可以,您把資料發給我。」
「嗯,你放心查,錢不是問題。」
沈勁掛掉電話,開始繼續工作,處理一堆的報表,會議。
然而心緒總是莫名不寧,他這才想起,阮胭還一直都沒回他昨晚的消息。
他打開手機,看著他們的對話界面,他把上面寥寥無幾的對話翻來覆去地看。
他開始反思,是不是自己昨天表現得不夠好?
坐跳樓機,她淡定如初,他卻被嚇得罵出髒話;去鬼屋,她依舊氣定神閒,而他卻半蹲在原地止步不前……
「吃飯了嗎?」
他把這幾個字打上,片刻後,又猶豫著刪除,似乎目的太直白了些?
他給謝彎彎發了個微信,問她阮胭在不在家。
謝彎彎回復道:「應該在,她的車還停在樓下。」
沈勁想了想,重新改了下措辭,開門見山發過去:「昨天有兩樣紀念品你拿掉了,我給你送過來。」
……這樣應該就可以再順理成章地約她一起去吃午飯了。
他把手機放進口袋裡,抓起車鑰匙就往外走,不再看桌上成山的報表。
偉大的魯迅先生曾說過,當你工作不下去的時候,就是該談戀愛了!
*
車子開到東洲花園的時候,阮胭把安全帶解開。
陸柏良也下了車,他打開車門,先一步下車,他長身玉立,對她說:「你先回去吧,我就不進去坐了,你一個女孩子住,不方便。」
「好。」
阮胭往回望了下,陸柏良還站在樹下靜靜注視著她。
阮胭不敢再看,她走起路來,仍有種不踏實的感覺。
今天的一切,對她來講,都很不真實。
「胭,想你。」
這三個字,是什麼意思呢。
好在陸柏良沒有真的對她立刻表明心意,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這種感覺,就像是冬天裡被凍了很久很久的人,她什麼都不缺,就缺一壺熱水。
可惜卻遲遲等不到。
然而,在她以為自己要被凍死的時候。
上天突然給她扔了一瓶滾燙的熱水。
把她燙得心驚膽戰。
她緊緊捏著鳥籠子,或者說,捏著這壺滾燙至極的開水……
張德全忽地在籠子裡一跳,她沒注意到腳下的一個台階,猛地一絆,整個人都摔下去。
陸柏良原本一直離得遠遠地,見狀立刻跑過去。
「摔到哪裡了?」
他問她,他還不敢輕易碰她,怕她摔到了骨頭。
「腳。」
她嘶了一聲,她平時真的不會這麼柔弱,今天心神過於不寧了,才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
她低頭,高跟鞋上的腳踝已經在開始慢慢變得紅腫。
陸柏良皺著眉,攙著她的胳膊,將她從地上扶起來。
她不得不和陸柏良挨得極近,兩個人靠在一起,他身上那種清清淡淡的氣味,明明是冷的,卻讓她覺得心裡那壺水又開始發燙。
沈勁遠遠站著,他看著他們兩個,臉色徹底沉下來。
上次在江南酒店就是這樣,他們站在一起說話,態度親昵得旁若無人。
他捏著褲兜里的菸灰盒,想上去,又怕去了也是自取其辱。
直到盒子邊角的銳利將他刺醒,他深吸一口氣,邁開長腿,把心裡隱隱的澀意壓下去,大步走上前,對著前面的兩個人,聲音肅冷,他喊了句:「阮胭。」
前面的兩個人,齊齊轉過頭來看著他。
而同樣摔到了地上的鳥籠,門栓被摔開,始終被人忽視的張德全忽地撲棱起來,振動著綠油油的翅膀,正正停在沈勁的頭頂。
它喊了句:「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