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之綾在藥效的作用下又睡了一會兒,等再醒來時,身旁的枕邊已經沒人。
但她的手上還抓著他的衣服。
阿唐把身上的襯衫脫下來了。
「薄妄……」
鹿之綾從床上坐起來,出聲喚人。
「咳,嗯……」
略低的聲音從角落的位置傳來,有些飄忽。
鹿之綾面向角落,「你什麼時候醒的?」
「才醒一會。」
他道,短短四個字又清了一下喉嚨。
「你嗓子沒事吧?被我傳染上了?」鹿之綾微微蹙眉,有些擔憂。
「沒有。」
阿唐起身,卻沒靠近她,只是站在原地,一雙漆黑的眸神色複雜地盯著她。
鹿之綾心思再玲瓏剔透也感知不到這一點,見他說話恢復正常,她便沒再多想,問道,「現在幾點了?」
「中午十二點,你餓不餓,我去買點吃的給你。」
他道。
「我們出去吃吧。」
鹿之綾微微一笑,掀開被子拿出襪子穿起來。
她利落地打理好自己,踩進鞋子然後在他面前轉了轉,問道,「衣服不髒吧?」
她看不到,為了衣服顏色不搭得千奇百怪,她的衣服全是淺色系,唯一要注意的就是髒不髒。
這點她只能問阿唐和封振,他們也早就習慣為她查看。
但今天,阿唐一直不說話。
鹿之綾不解,「怎麼了?」
她就這麼站在他面前,長發下的一張臉乾淨美好,白色的衣褲更襯她的純淨,衣角沒有抹平,露出腰間的一點雪白。
「……沒什麼。」
阿唐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不髒。」
「那我們走吧。」
鹿之綾笑了笑,轉身便走。
「等下。」
阿唐還是沒忍住,伸手將她的衣角給拉下來,遮得嚴嚴實實。
鹿之綾順勢抱住他的胳膊,道,「差點忘記,這個地方我不熟,得靠你帶我。」
「……」
阿唐要抽離的手隨著她這句話又放回去。
從酒店……嚴格意義上來說也不是什麼酒店,就是一家小旅館,兩人從旅館裡走出來,迎面的陽光特別暖和。
鹿之綾安靜地聽了一會周圍的聲音,大多都是方言,她不怎麼能聽懂。
「想吃什麼?」
阿唐邊問邊往四周看一眼,沒見到薄家的狗腿子臉色才好一些。
「你以前最喜歡吃什麼?」鹿之綾問。
「不是什麼好東西。」
「可我想吃。」
「……」
鹿之綾吃到了阿唐以前最喜歡的食物,是一個滿滿糖精加工味的麵包,很硬實,裡邊還嵌了一些肉粒,只是肉粒吃起來沒有肉味,反而更像是結塊的麵疙瘩。
她坐在路邊的長椅上,一口咬下去。
很難吃。
就算這三年過得苦些,封振和阿唐都沒讓她吃過這麼難吃的麵包,她甚至還能在裡邊吃到結霜的糖。
看著她一口一口咬得艱苦,阿唐勾了勾唇,將麵包奪過來,「都跟你說不是好東西,還非要吃。」
麵包沒搶成功。
鹿之綾抓得緊緊的,「我還在吃呢。」
「……」
阿唐看著自己覆在她指上的手,無聲地撤回來,沉聲道,「不嫌難吃?」
「難吃。」鹿之綾誠實地答道,「那你為什麼會喜歡吃這個?」
「這種麵包一塊錢能買兩個,用水一泡,一個麵包能撐一天,裡邊還有肉。」
阿唐看著前面的灌木叢道,語氣隨意地道,「後來賺點錢了,也能偶爾吃點好的,但總記得這一口。」
他那個差點把他打死的好友蘇離曾經玩笑說過他,說他就是天生的賤命,吃不了好的。
呵。
的確挺賤。
鹿之綾坐在那裡,一口一口咬著,聞言溫柔地開口,「你不是記得這一口,你記的是苦日子裡的唯一一點甜。」
阿唐的目光定了定,側目看向她,她慢條斯理地咀嚼著,好像這是什麼人間美味一樣。
她彎起眼微笑,「我在嘗你那時候嘗過的甜。」
麵包難吃,可對他來說也是為數不多的甜。
「全是下等添加劑的甜。」他盯著她的眼睛道,「少吃點。」
鹿之綾沒聽話,還是把一整個麵包都吃了,果然很扛飽,她的胃被填得滿滿的。
「帶我去看看你呆過的地方。」
她從長椅上站起來。
她要抓緊時間。
「沒什麼好看的。」
阿唐不懂她對他的過去怎麼突然就有這麼大的念頭,眉頭都擰了起來。
他倒不怕噁心到她,就怕她紅個眼眶。
「我要看,走吧走吧。」
鹿之綾把他從長椅上拉起來,又順理成章地抱住他的臂彎。
「……」
阿唐看著她,頎長的身形僵硬。
……
阿唐帶她去了一處半山腰的小村莊。
「婆婆老家在藍山那邊,她進藍山是為了祭祖,撿到我的當天就把我帶回北港了。」
這麼多年過去,山路還是有些難走。
阿唐握緊她的手,將她帶上去,陽光下的小村莊蕭條一如從前,稀稀落落的人家、門口懸掛著舊得不堪入目的衣服、大堆大堆醃製的鹹菜就擺在門口……
幾個小孩就貼著山腰扔泥玩,見到他們嘴裡嘀嘀咕咕著什麼。
鹿之綾聞著空氣中的味道問道,「婆婆的房子還在嗎?」
這裡是阿唐在北港的第一站。
「應該還在。」
阿唐牽著她的手往裡走去,很快就走到他當年住的小破房子,房子坍塌半邊,結的全是蛛絲,亂七八糟的東西堆放在前面,似乎是被村民當成垃圾站了,小蟲子亂飛,周圍的空氣毫無山裡的清新,格外渾濁。
「婆婆對你好嗎?」
「……」
阿唐看她一眼,這三年來,鹿之綾從來不會主動問關於他的過去,好像他的過去一點都不重要,結果來了北港,她變得這麼好奇。
他沉默兩秒道,「好。」
直到婆婆生重病,她家人將她接走,把他賣掉前,婆婆對他都算不錯。
「那你住這的時候都喜歡玩什麼?」
鹿之綾問道。
「我那時候沒有記憶,只知道自己特別不喜歡山,看到就害怕,所以一般都不往外走,就在門口呆著。」他道。
現在他才明白他的恐懼來自哪裡。
他和他母親出了車禍,在山裡。
「就在這嗎?」鹿之綾問。
「嗯。」
鹿之綾便有些用力地踩了踩腳下的泥土,阿唐盯著她,「你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