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棠意識到她的想法,咬緊牙關一個翻身把她按倒在地上。
糾纏間,坡上傳來極細的動靜。
薄棠看過去,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但他知道上面已經下來人了。
恐怕她下來時關電筒時往上閃那一下光就是在向上面傳遞信號,告訴上面,下面只有他一個人,沒有小孩。
到終點了。
「我早該知道,從頭到尾,你對我都是防備。」
薄棠低眸看著身下的人苦笑一聲,明明是那麼柔軟的身子,展現給他的卻永遠是冰冷的刀鋒。
就算他受了傷,鹿之綾抵抗他還是有些吃力。
聞言,她擋住他的手,如雪般的目光刺進他的眼裡,「真的是從頭到尾嗎?薄棠。」
這一聲反問讓薄棠眸子凝了下。
鹿之綾剛要推開他,一顆石子凌空飛來。
薄棠握著槍的手摸向自己疼痛的脖子,一轉頭就看到三個小不點貼著樹震驚地看著他們,一個個手裡還抓著石頭。
這麼大的林子找都找不到,三個小傢伙聽著槍聲就尋摸過來了。
「放開我媽媽!」
一身草葉的小野同學舉起一塊大石頭就氣勢洶洶地衝過來。
見狀,薄楨和裴顏也顧不上別的了,跟著就衝上來。
鹿之綾剛還不覺得怕,這一刻卻是真怕了,她慌忙去抱薄棠拿槍的手,薄棠已經拔出槍朝小野打過去。
「不要——」
鹿之綾喊出聲來,白皙的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在他的腕上抓下兩道極深的痕跡。
「砰!」
子彈從小野的臉蛋旁滑過,射在樹身上。
小野半步都沒退,舉著石頭就朝薄棠狠狠砸過去,薄棠當場被砸了個頭破血流,鮮紅的血順著額角淌下來。
他看著小野的小臉恍了下神。
這是他第一次認認真真看這孩子的臉,是薄妄和鹿之綾結合的一張臉,會不會也有一點像他?畢竟他和薄妄也血脈相連……
多好,他夢都夢不到的畫面,薄妄卻什麼都輕而易舉地得到。
這孩子……在她肚子裡的時候就不該留下。
薄棠的眼中掠過一抹殺意,猛地一把扯到鹿之綾的手,再次舉起手中的槍。
鹿之綾看著他手中的動作,一個轉身就朝小野撲過去,將後背留給危險。
「……」
薄棠徹底呆在那裡,封塵在腦海深處的記憶一下子重新回到眼前。
那時,他故意讓那幫江南的孩子欺負,他坐在地上抱著頭一點點往後退。
那桶冰水潑過來的時候,她也是這樣,不顧一切地朝他撲過來,任由冰塊全砸在她的背上……
「別過來!」
鹿之綾迅速擋在小野面前,轉過身來直面薄棠。把三個孩子都護在身後。
她發尾擋過小野的小臉,小野仰起腦袋呆呆地看向她。
「……」
薄棠像是被什麼迷住了一般,從地上站起來,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他記起來了。
那個時候,她也這樣渾身濕透地擋在他面前,發尾刮過他的臉,濕嗒嗒的,帶著淡淡的香氣。
「別碰他,有什麼沖我來!」
她當時就是這麼說的,用最溫柔的聲音給他織出一張最漂亮的安全網。
鹿之綾腳上的鞋子已經在糾纏間掉落,她雙腿一高一低地站起來,略顯狼狽地往後退,手拉著裴顏他們躲在自己身後。
小野忽然伸出一雙小手,從後面牢牢抱住她的腿。
鹿之綾索性脫了另外一隻鞋,就這麼踩在一地的砂石上,抬眸看向薄棠,一字一字道,「別碰他們,他們只是孩子,你想要的只是我的命。」
「……」
薄棠站在那裡深深地盯著她,看她仿佛如初的面容,看她那雙比星子更璀璨的眼眸。
良久,他垂下眼,看著小野死死抱著她的小手,忽然間好像看到當年那個輕輕抓著她衣袖的自己……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從站在她身後,變成了站在她對面?
他說從頭到尾,她對他都是防備。
似乎,真的不是從頭到尾。
鹿之綾看著薄棠流著血失魂的樣子,有些不明白他突然間怎麼了,只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後退,想帶三個孩子逼進漆黑的林子裡。
警方應該就快到了。
「要是回到過去,你還會救我嗎?」
在她退步的過程中,薄棠忽然問道,很低沉平緩的一聲,仿佛只是一句單純的詢問,完全沒了剛才的激動、抱怨以及歇斯底里。
鹿之綾看著他手中的槍停頓下來,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還會救?
是指第一次見面,還是指在江南她遇見他受到欺負的每一次?
她沉默幾秒,然後搖頭。
「不救?」
薄棠聲音帶著一絲啞,如同回到少年時期一般無措。
「不救。」
鹿之綾看著他道,「當你把你所有痛苦的源頭歸結到我身上的時候,我只希望我從未遇見過你。」
我只希望我從未遇見過你……
她怎麼能這麼堅定地講出這句話。
薄棠聽著,好像沒什麼意外,又好像被人颳了狠狠的一巴掌。
驀地,他低低地笑起來,鮮血從額頭淌下來,淌過眼睫,被血濡濕的睫毛下一雙眼霧氣越來越重。
他就這麼看著她笑,然後慢慢舉起手中的槍,將槍口對準她的頭。
小野死死抱著鹿之綾的腿,一雙眼睛狠狠瞪著薄棠。
空氣似乎凝滯了。
警員們放輕了腳步過來,就見到這樣一幕,一時間慌得連忙拔槍……
……
深山的別墅里,燈火全無,冷冽的空氣肆意遊走。
偌大的床上,灰色的被子滑落到地上,一個頎長的身影靜靜地趴在床上,背肌微拱。
幾秒後,薄妄已經從床上起來,坐在床邊,一隻手按在膝蓋上,修長的五指控制不住地戰慄著。
清涼的月光掠過乾淨的窗玻璃照進來,落在他的身上,他低垂著頭,月光照不到他的臉,只有冷汗一顆一顆往下落……
「砰。」
房門突然被人推開,毫無對隱私的尊重。
「薄妄……」
季懷宗,也就是周勁,他穿著一襲深色睡袍站在門口,如同一個長輩慈愛地看向薄妄,「很疼嗎?」
薄妄連看他一眼都沒有,伸長手拿起床頭的水杯,一口氣灌了下去,水漬沾在薄唇上,長頸落在月光下,青筋猙獰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