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愣的站在那兒,不知該作何反應。
韓珩倒是淡然,默不作聲的收回視線,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時楠盯著他的背影看了許久,直至何海雲走過來,拍了下她的肩膀,笑道:「小時,怎麼你現在也抵抗不住韓法醫的魅力了?」
時楠收回目光,語氣平淡:「沒有。」
「還說沒有,我看你……」
時楠給他了一個眼神,示意旁邊還有人。
何海雲輕咳一聲,恢復了在人前正經模樣,從時楠手裡接過肺部ct認真查看起來。
而時楠則拿出了一個問答資料以及解剖通知書給家屬填寫簽字。
一番程序做完,時楠與何海雲進入停屍房,與好管理人員一起將小男孩的屍體從冷櫃中取出,推出解剖室。
儲屍袋打開,一股寒氣從袋子裡溢出。
看清裡面孩子的模樣,時楠與何海雲皆是一驚,相互對視了一眼,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小男孩不光有先天唇齶裂,竟然還是個狹顱症患者。
唇齶裂已經做過修復手術,唇部恢復的很不錯,只剩下一道淺顯的傷口。
而狹顱症,又叫顱縫早閉。
由於顱縫過早的閉合,影響了頭顱和腦的發育,從而產生了顱內壓增高。
患者可能出現兩眼突出、下視、眼球運動障礙、視盤水腫或者繼發萎縮、視力障礙、失明等情況。
除此外,還智力低下的可能性極大。
晚期時還會出現頭痛、噁心、嘔吐、視力障礙,精神及智力障礙,腦積水,頭部畸形等症狀和表現。
小男孩是舟狀頭畸形,又名長頭畸形,是顱縫早閉中最常見的頭顱畸形。
後腦勺極度膨出,額骨位置也很高,頭與五官比例嚴重失調。
看的時楠心裡一陣發酸。
三歲的小孩子啊,本應該是最天真可愛的年紀。
何海雲嘆了口氣,對時楠道:「做準備吧。」
時楠悶悶嗯了一聲,轉身打開勘察箱,將等下解剖要用的器具一一擺好。
旁邊的何海雲也開始帶一次性手套。
帶了一層,又加一層。
時楠瞧見,問:「你怎麼了?」
何海云:「嗐,別提了,昨晚給我兒子畫畫,不小心割到手了。」
聞言,時楠皺起了眉。
他們做法醫的最怕身上有傷口,特別是手上。
每天都要接觸各種血液樣本以及屍體。
誰也不知道解剖的屍體會不會攜帶肝炎、愛滋等傳染性病毒。
時楠沉思了下,主動說道:「那今天我來主刀吧,你在旁邊打個下手就行。」
何海雲聽完一愣,下意識問道:「你可以嗎?」
話說出口,才想起來她已經獨立完成過案件,不禁一笑:「行,你來吧。」
時楠應下,直接走到解剖台邊,開始給小男孩做全身檢查工作。
小男孩嘴部大張,面色青紫,眼球外凸,全身發青,確實是缺氧造成的窒息死亡。
時楠檢查的很認真,根本沒察覺到旁邊的何海雲正一臉滿意的神情看著她。
見她的檢查到了尾端,何海雲才開口道:「時楠,你平時跟著韓法醫辦案,屍檢的時候上手的機會不少吧?」
「嗯?」
「我看你手法很熟練。」
時楠點頭:「嗯。」
雖然她第一次在韓珩面前解剖很失敗,但從那之後,韓珩就經常讓她上手了。
不然也不能打了張恆一次臉。
何海雲揉搓著下巴,看著她有條不絮的持著手術刀,劃開小男孩的胸腔,嘖嘖兩聲:「一看你這架勢就知道,這半年韓法醫真是認真的教你了。」
時楠沒懂。
何海雲解釋:「你剛才那一番操作,有一些小習慣真是跟他太像了。」
「……是嘛。」
時楠完全沒有注意到,但被何海雲這麼一提醒,好像還真是這麼回事兒。
不說屍體解剖上,就說平時工作上,韓珩有隨手記錄的習慣。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的桌面上也多了一本空白的草稿紙,看到一些東西時,順手就會記錄自己的想法。
「這樣也挺好,韓法醫的工作能力毋庸置疑,有很多地方確實值得我們學習借鑑。」
時楠點了點頭,沒有繼續接話
她可能是與韓珩一起工作久了,鮮少在解剖時閒聊,現在遇到何海雲這種在工作是話嘮的人,她多少有點招架不住。
後來,她乾脆放棄,直接沉默,將心思全放在屍體解剖上。
因為是窒息死亡,內臟里充滿流動性暗紅色血液,內部器官也均有瘀點性出血。
而肺部切開後發現,與ct上顯示的一樣,裡面存在有大量的白棉絮,被打濕後全都覆蓋在了支氣管壁上。
其中右邊肺部幾條支氣管已經堵死,看樣子不像是一次性吸入造成。
接著,時楠又檢查了小男孩的其他內臟部位,都沒有發現什麼大問題。
這下算是徹底的確定了小男孩的死因。
檢查完畢後,時楠將器髒縫合,走出解剖室後又與警察、家屬進行一番交涉。
等忙完這一切,外面的天都黑了。
因為何海雲手上有傷,從準備工作到最後清理器具,時楠都沒讓他動手。
一人幹了兩個人的活,累的她直接癱在何海雲的車上不想動彈。
兩人在車上休息了十多分鐘,最終還是何海雲的肚子提醒兩人應該找地方吃飯了。
時楠第一次來這兒屍檢,自然不清楚附近有什麼好吃的,就想著在手機上搜一下附近都有什麼好吃的,何海雲說趁機去趟洗手間。
這裡到底是省第一人民醫院,周圍吃喝的地方很豐富。
時楠光是看著上面的圖片就被勾起了食慾。
還特意選了幾家,等何海雲回來一起拿主意。
沒一會兒,何海雲就回來了,不等時楠開口。
他就樂滋滋的說道:「時楠,你不用找了。」
時楠疑惑:「啊?我們不在這兒吃了?」
何海雲呵呵笑了兩聲,指了指遠處站著的幾人道:「我回來的路上遇到了韓珩、李傑院士,我們可以去蹭飯。」
聽到熟悉的名字,時楠一怔,趕忙說道:「不用了吧,我們隨便找個地方吃點就行。」
讓她跟韓珩一起吃飯,那她不是要尷尬死了。
「什麼不用,李傑院士啊,法醫界的領軍人物,這次錯過了,以後你就算腸子悔青了也沒用。」
法醫界的領軍人物。
聽到這幾個字。時楠心裡咯噔一下。
「李傑院士,是木子李,傑出的傑?」
「對呀,法醫界能稱得上院士了能有幾個!」
「想當初他科室咱們科室里的頂樑柱,就連你老爸時科長都的稱一聲老師呢。」
「……」時楠當然知道。
李傑這個名字,在她還不了解法醫時,就已經聽過無數遍了。
在家裡,她老爸對這位院士一直讚不絕口。
在學校,老師、學生里有不少他的崇拜者。
就連她考研後的研究生導師都經常提起這個名字。
以至於突然聽何海雲說起這個名字,她出現了短暫的怔楞。
「你快別發呆了,他們還在那邊等我們呢。」
聽到這話兒,時楠也顧不上見到韓珩會不會尷尬了,急匆匆的就下了車,跟著何海雲朝那人群小跑過去。
走近後站定,兩人微微喘氣。
何海雲先開口道:「李院士,介紹一下,這是我們科室的實習法醫,時楠。」
被稱為李院士的男人被幾人五六個人青年圍在中間,雖然他年齡偏大,一頭白髮,但面容慈祥,氣質儒雅,給人一種平易近人的感覺。
聽了何海雲的介紹,李院士轉頭朝她看過來。
時楠忙打招呼:「李老師,你好。」
因為心裡太激動,她都感覺到了自己語氣中的顫音。
李院士倒是沒在意,眉眼帶笑的拍了拍她的小腦袋,誇讚一句:「小姑娘長得這麼可愛呀。」
然後轉頭看向旁邊沉默不語的男人,問道:「韓珩,這就是你的學生吧。」
韓珩語氣沉悶:「嗯。」
時楠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脊背一下子僵了,腦袋像是被固定了一般,不敢朝他的方向轉。
不過她的餘光倒是瞥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上次慶功宴在走廊上一直盯著她看的男人,隱約記得他叫李淵。
這次還好,只是與時楠點頭打了聲招呼。
就是看到他時,時楠心裡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時楠記得他好像是韓珩老師的助理。
前幾天何海雲又告訴她,韓珩的導師找他去做人體科研項目。
所以……
其中一個中年男人在前面帶路,眾人陸陸續續的跟著朝前走。
時楠拉住何海雲,與大家保持一段距離,湊近小聲詢問:「何法醫我問你,李傑院士不會就是韓珩的導師吧!」
「啊,對呀。」
時楠:「……」
她眼睛瞪得溜圓兒,忍不住猛吸一口涼氣。
何海雲笑道:「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
「平時看你總是一副鎮定沉著的小模樣,還以為你真的很淡定呢。」
「我再跟你說個事兒,當初韓珩還沒考研究生之前,李傑院士就主動說要收他做自己學生,對他可看重了,就連韓珩剛來我們部門實習,都是李傑院士親自帶的,我們在私下都調侃說李傑院士對韓法醫比對親兒子都好。」
時楠一邊聽朝前面的幾人望去,見李傑院士不停的再說什麼事情,而站在他旁邊的韓珩側臉傾聽。
兩人的距離與其他人比起來,確實顯得親密許多。
時楠又想到了現在租住的房子,好像就是李傑院士的房子。
時楠與何海雲聊完後,就快步追了上去,跟在後面隱約聽到他們在聊有關肝臟的問題。
而帶頭的中年人應該是肝臟科主任醫師,除了李淵外,其他幾個都是李傑的學生。
很快,那個中年男人就將他們帶到了一家看上去還不錯的飯館。
他們選了一間包廂,各自落座,中年男人點餐。
他們幾人繼續聊著專業的問題。
時楠與何海雲顯得有點多餘,但也還好,時楠不是一個臉皮太薄的人。
坐在那兒認真聽著,倒也能聽懂。
就是她坐的位子不大好,正巧是韓珩對面,一抬頭就能相互看到。
不過韓珩一直垂眸,一副不想看她的模樣。
時楠也不好一直盯著他看,乾脆將視線落在李傑院士身上。
可李傑院士與韓珩鄰座,就算時楠不想看他,餘光也會不自覺的掃到。
算起來他們已經好幾天都沒見面了。
他依舊與往常一樣,面容冷峻,氣質疏離。
他的音色很低沉乾淨,與李傑院士低聲討論時,宛如流水的清泉,讓人舒適。
與其他年輕的研究生認真的相比,他的穩重中帶著的那點隨意慵懶顯得尤為突出。
「咚咚咚。」
包廂的房門被敲響,服務員端著熱騰騰的飯菜上來。
而後,又來一個服務員,盤子裡端著兩瓶白酒,一瓶紅酒,一瓶果汁。
原本還正在說話的李傑院士立刻停住:「呦,酒來了,那就先不說了,先喝口酒。」
其他人倒像是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李傑院士,開始拆酒,給他滿上。
時楠直接看愣住了。
明明上一秒還是嚴肅的科研討論,怎麼下一秒就變成了酒局?
這形象和她心中的大佬形象不太符合呀。
李傑院士倒沒想那麼多,端起酒杯吸溜一口,慢慢品嘗回味,然後點頭道:「嗯,味道不錯。」
其他人也跟著各自倒酒。
李助理就坐在她的鄰座,隨手給她倒了杯紅酒。
時楠道了聲謝,正想端起來品一口,就察覺一道視線朝她這邊投過來。
時楠抬頭,正噹噹的迎上了對面男人清冷的目光。
明明很正常平淡的眼神,但她卻從中看出了警告的意味。
她沖他露出一個憨憨的笑容,圓眼彎彎,手默默從杯子上挪開,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