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屠戶家的女郎(11)

  回城已是夏末秋初,這一年也已過去一半。

  剩下的六月里,除去冬月和臘月,去學堂進學便要占去整整四月。

  大多數的學童,比如屠田和屠蕭這類,只覺四個月的時間漫長且難熬。

  但像屠良這類,如果不求在學問上的精進,這四月恰好是他們最後的進學時光,時間雖不短,但並不痛苦。

  相反屠良還挺雀躍。

  雀躍自己明年終於能正式跟著屠威學本領,練就一手屠宰的好刀法了。

  屠良是標準的屠戶家的孩子,崇尚力量與勇猛。

  雖不曾表露,但他一直認為他阿爺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而他,也想成為這樣的漢子。

  顯然,他還是個孩子,以為學得屠威的本領,就自然能成為他阿爺那般的漢子了。

  屠艾看得分明,但她認為這種孩童的天真是有可取之處的。

  一個孩子想尋求自己的人生是很難的,學習效仿他人,也不失為一種適宜的途徑或手段。

  而且從世俗的眼光看,當他的天真與家人對他的期待相合時,怎麼能不算一件好事呢?

  四個月的時間,說長也短,沒什麼大事發生,便就清淨悠閒的過去了。

  屠田和屠蕭這時候才好似夢醒的意識到,兄長以後不能同他們一起去學堂了。

  他們兄妹三人大多時候是形影不離的,不管是去學堂,還是去哪裡玩耍,都黏在一起,即使犯錯也是一起受罰。

  兄長不去學堂,跟著阿爺學本領,那他們還能一起玩耍嗎?

  屠蕭年紀小,沒太多苦悶,反正還有屠田陪著她,她更羨慕的是兄長不用讀書這件事。

  而屠田是苦悶中夾雜羨慕,羨慕中又夾雜一些無助。

  是的,無助,就像屠良八歲去學堂讀書,五歲的他只能留在家中時一樣的無助。

  那會屠蕭也在家中,但她才一歲,不能陪他玩,反而是他陪妹妹玩。

  現在又是一樣,兄長離開學堂了,他和妹妹還在,還是他陪著妹妹,不是妹妹陪他。

  屠田自然是喜歡屠蕭的,也願意陪著她,但他需要一個依賴的對象,這個對象一直都是屠良。

  畢竟屠蕭有兩個兄長,他只有一個。

  屠威在屠田心中是威嚴的,屠良在他心中卻是可親的。

  好在,他一向是好哄的,不知道屠良跟他說了什麼,幾日之後又是沒有憂愁的模樣了。

  屠艾看了也覺歡喜,倒不是說沒有憂愁就是好,但不必要的憂愁又有何用。

  出生滿十月的屠艾,由衷希望她的兄長們和阿姊都能好好長成。

  雖然前世的她算早逝,這一世的她也才剛學會站立,好似不應該操心別人,但她做不到對鮮活的生命視若無睹。

  她甚至覺得自己遠不如她的兄姊們鮮活。

  或許不該用鮮活形容,該用期待一詞,她遠不如兄姊們對生命有期待。

  是因為一直以來的不畏死,所以僅僅是尊生,卻對生毫無期待嗎?

  她之前因為生而知之欣喜過,可這時候又覺得,為何讓她生而知之呢?

  她前世就不似一般的孩童,但那是心性和經歷決定的。

  這一世的經歷尋常不少,屠家不是雲溪山,她還有了父母兄姊。

  看似有了尋常的人生,但因著生而知之,依然不似一般的孩童。

  可為什麼呢?有必然如此的原因嗎?

  屠艾有一瞬的迷惘。

  她的迷惘誰能為她解決呢?

  時間嗎?還是下一次的死亡?

  屠艾不知道,她經歷的太少。

  罷了,多思無益。

  她總說別人是孩子,其實她也是。

  她現在該做的是學會掌控自己的軀體,讓自己站的更久,更早的學會走路。

  ……

  從冬月起,因著祭祀活動漸多,屠肆的生意越發忙碌。

  屠威忙於生意,沒有精力教導屠良,便讓他拜一位老練的刀手為師,跟著練習刀工。

  刀手是個脾氣古怪的,若不是因著屠威,是不會收屠良為徒的。

  他嫌屠良蠢笨,不是一教就會的好材料,只知道用蠻力,宰個豬搞得七零八落的。

  教了一次之後,就讓屠良不要糟蹋豬了,先好好練練宰雞宰鴨,什麼時候能做到刀刀骨肉分離,再動豬。

  屠家為此買了不少雞鴨,都留著給屠良練手呢。

  借他的光,屠家人每日沒少吃肉,屠艾還不怎麼能吃肉,但雞湯鴨湯可沒少喝。

  冬日本就適合養膘,又這樣天天吃肉喝湯,輕易就能胖上一圈。

  隨著屠良宰雞宰鴨的手藝見漲,屠家人的冬膘也貼得很厚了。

  屠艾本想著冬日不出門,她可以多找些機會練習走路,但她忽略了自身的重量和衣服的厚度。

  她太累了,太不輕盈了,憑自己的力量走上幾步就是盡力了。

  胖乎乎的幼兒學步,總是憨態可掬的,雖走得不成功,但也給家中添了歡笑。

  屠艾被他們笑得都不知道該不該惱了,哎,她怎麼這麼貪吃了,前世不這樣啊。

  趙芬是最能感知女兒情緒的,見她羞了,忙上前寬慰,又攙扶著她緩緩練習。

  屠田和屠蕭見了,便也一前一後得護著屠艾,不讓她跌倒。

  有了外力的幫助,屠艾也願意多走幾步,但不能太久,她真的會累的。

  屠艾這時候會希望她是赤土,生下來就會站會走,又很快就能跑得飛快,人休想輕易追上它。

  但這是胡思亂想,當不得真,她還是想做人的。

  人想跑得快,可以藉助於馬,所以不必是馬。

  再有,馬不能吃肉,她是喜歡吃肉的,胖也喜歡吃。

  細想還有一點,比起人來,馬的壽命更短,天然的成長得也更快。

  赤土和她同歲,等到三歲就算成馬了,而她的三歲還是再小不過的孩子。

  因著人的壽命長,幼年期天然的也長,所以小孩長成大人,總是要慢些的,屠艾喜歡這種慢。

  這種慢意味著生命的長度與厚度,於是也意味著有諸多的可能,而諸多的可能便意味著無限。

  這時候,個人生命本身的長度倒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屠艾想做人,不是想活得久,而是因為只有人有無限的可能,花草樹木,蟲鳥魚獸都沒有。

  至於可能會是可能,還是變成不可能,都不重要,可能不是美夢,不用想著成真。

  思緒一閃而過,正練習走路的屠艾,突然就沒那麼累了,快攙好她,她還能走。

  看她來了精神,攙扶著的幾人笑著繼續陪她練習。

  冬月閒在家中無事,逗弄小孩也是樂事一樁。

  等臘月忙碌起來,可就沒這麼清閒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