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已是夏末秋初,這一年也已過去一半。
剩下的六月里,除去冬月和臘月,去學堂進學便要占去整整四月。
大多數的學童,比如屠田和屠蕭這類,只覺四個月的時間漫長且難熬。
但像屠良這類,如果不求在學問上的精進,這四月恰好是他們最後的進學時光,時間雖不短,但並不痛苦。
相反屠良還挺雀躍。
雀躍自己明年終於能正式跟著屠威學本領,練就一手屠宰的好刀法了。
屠良是標準的屠戶家的孩子,崇尚力量與勇猛。
雖不曾表露,但他一直認為他阿爺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而他,也想成為這樣的漢子。
顯然,他還是個孩子,以為學得屠威的本領,就自然能成為他阿爺那般的漢子了。
屠艾看得分明,但她認為這種孩童的天真是有可取之處的。
一個孩子想尋求自己的人生是很難的,學習效仿他人,也不失為一種適宜的途徑或手段。
而且從世俗的眼光看,當他的天真與家人對他的期待相合時,怎麼能不算一件好事呢?
四個月的時間,說長也短,沒什麼大事發生,便就清淨悠閒的過去了。
屠田和屠蕭這時候才好似夢醒的意識到,兄長以後不能同他們一起去學堂了。
他們兄妹三人大多時候是形影不離的,不管是去學堂,還是去哪裡玩耍,都黏在一起,即使犯錯也是一起受罰。
兄長不去學堂,跟著阿爺學本領,那他們還能一起玩耍嗎?
屠蕭年紀小,沒太多苦悶,反正還有屠田陪著她,她更羨慕的是兄長不用讀書這件事。
而屠田是苦悶中夾雜羨慕,羨慕中又夾雜一些無助。
是的,無助,就像屠良八歲去學堂讀書,五歲的他只能留在家中時一樣的無助。
那會屠蕭也在家中,但她才一歲,不能陪他玩,反而是他陪妹妹玩。
現在又是一樣,兄長離開學堂了,他和妹妹還在,還是他陪著妹妹,不是妹妹陪他。
屠田自然是喜歡屠蕭的,也願意陪著她,但他需要一個依賴的對象,這個對象一直都是屠良。
畢竟屠蕭有兩個兄長,他只有一個。
屠威在屠田心中是威嚴的,屠良在他心中卻是可親的。
好在,他一向是好哄的,不知道屠良跟他說了什麼,幾日之後又是沒有憂愁的模樣了。
屠艾看了也覺歡喜,倒不是說沒有憂愁就是好,但不必要的憂愁又有何用。
出生滿十月的屠艾,由衷希望她的兄長們和阿姊都能好好長成。
雖然前世的她算早逝,這一世的她也才剛學會站立,好似不應該操心別人,但她做不到對鮮活的生命視若無睹。
她甚至覺得自己遠不如她的兄姊們鮮活。
或許不該用鮮活形容,該用期待一詞,她遠不如兄姊們對生命有期待。
是因為一直以來的不畏死,所以僅僅是尊生,卻對生毫無期待嗎?
她之前因為生而知之欣喜過,可這時候又覺得,為何讓她生而知之呢?
她前世就不似一般的孩童,但那是心性和經歷決定的。
這一世的經歷尋常不少,屠家不是雲溪山,她還有了父母兄姊。
看似有了尋常的人生,但因著生而知之,依然不似一般的孩童。
可為什麼呢?有必然如此的原因嗎?
屠艾有一瞬的迷惘。
她的迷惘誰能為她解決呢?
時間嗎?還是下一次的死亡?
屠艾不知道,她經歷的太少。
罷了,多思無益。
她總說別人是孩子,其實她也是。
她現在該做的是學會掌控自己的軀體,讓自己站的更久,更早的學會走路。
……
從冬月起,因著祭祀活動漸多,屠肆的生意越發忙碌。
屠威忙於生意,沒有精力教導屠良,便讓他拜一位老練的刀手為師,跟著練習刀工。
刀手是個脾氣古怪的,若不是因著屠威,是不會收屠良為徒的。
他嫌屠良蠢笨,不是一教就會的好材料,只知道用蠻力,宰個豬搞得七零八落的。
教了一次之後,就讓屠良不要糟蹋豬了,先好好練練宰雞宰鴨,什麼時候能做到刀刀骨肉分離,再動豬。
屠家為此買了不少雞鴨,都留著給屠良練手呢。
借他的光,屠家人每日沒少吃肉,屠艾還不怎麼能吃肉,但雞湯鴨湯可沒少喝。
冬日本就適合養膘,又這樣天天吃肉喝湯,輕易就能胖上一圈。
隨著屠良宰雞宰鴨的手藝見漲,屠家人的冬膘也貼得很厚了。
屠艾本想著冬日不出門,她可以多找些機會練習走路,但她忽略了自身的重量和衣服的厚度。
她太累了,太不輕盈了,憑自己的力量走上幾步就是盡力了。
胖乎乎的幼兒學步,總是憨態可掬的,雖走得不成功,但也給家中添了歡笑。
屠艾被他們笑得都不知道該不該惱了,哎,她怎麼這麼貪吃了,前世不這樣啊。
趙芬是最能感知女兒情緒的,見她羞了,忙上前寬慰,又攙扶著她緩緩練習。
屠田和屠蕭見了,便也一前一後得護著屠艾,不讓她跌倒。
有了外力的幫助,屠艾也願意多走幾步,但不能太久,她真的會累的。
屠艾這時候會希望她是赤土,生下來就會站會走,又很快就能跑得飛快,人休想輕易追上它。
但這是胡思亂想,當不得真,她還是想做人的。
人想跑得快,可以藉助於馬,所以不必是馬。
再有,馬不能吃肉,她是喜歡吃肉的,胖也喜歡吃。
細想還有一點,比起人來,馬的壽命更短,天然的成長得也更快。
赤土和她同歲,等到三歲就算成馬了,而她的三歲還是再小不過的孩子。
因著人的壽命長,幼年期天然的也長,所以小孩長成大人,總是要慢些的,屠艾喜歡這種慢。
這種慢意味著生命的長度與厚度,於是也意味著有諸多的可能,而諸多的可能便意味著無限。
這時候,個人生命本身的長度倒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屠艾想做人,不是想活得久,而是因為只有人有無限的可能,花草樹木,蟲鳥魚獸都沒有。
至於可能會是可能,還是變成不可能,都不重要,可能不是美夢,不用想著成真。
思緒一閃而過,正練習走路的屠艾,突然就沒那麼累了,快攙好她,她還能走。
看她來了精神,攙扶著的幾人笑著繼續陪她練習。
冬月閒在家中無事,逗弄小孩也是樂事一樁。
等臘月忙碌起來,可就沒這麼清閒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