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雲溪山上(11)

  姜靈川在田莊玩耍的很是愉快,還留在田圃家用了晚膳。

  雖不及山上廚娘做的好吃,但菜是自己親手摘的,很是新鮮爽口。

  見她吃的開心,田圃一家子可高興壞了。

  用完膳,田圃帶著幾名健壯的部曲送她們回山。

  山道已有些暗沉了,一行人打著火把上了山。

  姜靈川被鳴柳抱著走在中間,看著前後移動的火把,目不轉睛。

  她從沒見過山裡的火把。

  到了山頂,她又特意坐在院門前看著田圃一行人打火把下山。

  下山時,天更黑了,火把顯得更亮了。

  這樣的火光一點也不遜色於天上的星星,姜靈川想。

  起身進院門,剛好和出來迎她的楊靜華碰上,她順勢牽住楊靜華的手。

  「不存,田莊好大,有好多小孩兒,她們都很好。」

  楊靜華摸摸她的小腦袋,靜靜聽著。

  她這一日在山上,只覺難熬,一日當真有如三秋長。

  往日雪孩兒在身邊並不覺得如何,離開短短一日,她就有些悵然失神。

  往正院的路上,姜靈川把快樂很簡短的都說了。

  等進了正堂,只她們兩人了,姜靈川靠在楊靜華懷中,問了一個問題。

  「不存,人為什麼會離開父母呢?」

  她在田莊見到了許多小孩兒,小孩兒們都有父母,但她沒見到田圃他們的父母。

  往常在山上想不起這些事,但今日山下的見聞不免讓她思考起來。

  她知道人是天生地養,但人也需要由父母孕育而生。

  不存說她是生下來病弱,父母養不住她,所以離開了父母。

  那其他人呢?

  這個問題其實很複雜,楊靜華一時不知怎麼回答好。

  想了想,只把「人」限定在這雲溪山。

  「他們是隨我來的雲溪山,在這日子比在家鄉好過,也就不走了。」

  「那不存為什麼離開?」

  「因為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不存做到了嗎?」

  楊靜華捧住雪孩兒的臉,看著她天然不作偽的神情,答道:「還沒有。」

  「很難嗎?雪孩兒能幫你嗎?」

  「雪孩兒的話,可以。」

  楊靜華低下頭,寵溺地蹭了蹭雪孩兒臉頰。

  雪孩兒還小,楊靜華不想跟她說什麼人是萬般不由己的。

  說出來毫無意義,反而徒添煩惱。

  人總是需要親身經歷,才能真正有所感悟。

  再是信服旁人,也不如自己體悟。

  從那之後,姜靈川每月都會去一次田莊。

  田莊裡每個人都掛著竹牌,她輕易地記住了每個人的姓名。

  這個舉動很小,小到姜靈川並沒有當回事。

  在她看來,記住別人的名兒不是應該的嗎?

  不然怎麼喚他們?

  但莊裡都是奴僕,他們連名兒都來的隨意,生活的周邊有什麼取什麼名兒。

  所以叫花草樹木,山川河流的很多,就是字面上的字,不是繁雜的名兒。

  只有極少數能被主子賜名,又極少數能被賜姓。

  整個雲溪山,除了主子們,只有田圃有姓,因為他祖上就給楊家管理田務,活幹得好,蒙主子賞了姓。

  就這樣雜草一般的名兒,居然還能被小主子記住,並且是每個人。

  要知道恐怕就連山上的主子也認不全莊上的所有人。

  主子已經是格外心善的了,她都做不到。

  小主子卻能記得他們的名兒。

  他們的受寵若驚是不需要語言來表達的,姜靈川輕易就感知到了。

  但因為情緒是高興,她沒有太放在心上。

  她覺得田莊和不存舍是一樣的,每個人都會稱呼對方的名兒。

  不存是例外,他們是跟著不存的,所以叫她主子。

  不存舍的每個人都各司其職,楊靜華的生活看上去和山上其他人沒有不同。

  所以她至今不清楚主子意味著什麼。

  畢竟,沒人會跟她講什麼是主子。

  慢慢地,她去田莊次數多了,發現田地離不得人。

  水稻不是栽種完就等著收穫了。

  稻田裡需要不時清理雜草,適時灌溉,施肥,甚至還需要排水曬田。

  水稻成熟了,需要及時收割,晾曬,儲存。

  收穫完水稻,稻田需要及時清理,因為還有小麥,油菜需要種。

  田莊的佃戶們整日忙忙碌碌,小孩兒們也需要幫忙干農活。

  不存舍里的人卻不是這樣的,雖然每天有事做,但並不累人,很多時候都會聚在一起閒聊。

  姜靈川偷偷聽過幾回,發現聽不懂也沒關注了。

  但她極少看見田莊有人聚著閒聊,最多是在田間邊幹活邊閒聊。

  佃戶們雖然一年四季忙得停不下來,但他們又甘之如飴。

  姜靈川有些不懂,她就去問了楊靜華。

  楊靜華說是因為種得的糧食他們十分之中能得七,而在雲溪山以外,十分最多只能得五。

  姜靈川不懂這意味著什麼,但她聽進去了。

  她也才知道,山下的田地原來都是不存的,佃戶們只是負責耕種。

  他們是為了不存,也是為了自己。

  就像田圃負責管理田莊,鳴柳負責管理雲溪山,都是一樣的。

  雲溪山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職責,但山上和山下又遠遠不同,就像鳴柳和田圃與其他人也不同。

  姜靈川突然能感覺到人與人是不同的。

  所以山下的人會因為她能記住他們的名兒而高興。

  因為她和不存也跟他們不一樣,並且這是更大的不一樣。

  雖然沒人當面叫她小主子,但所有人在背後又都是這麼叫的,她總能聽到的。

  姜靈川這點發現沒有跟人說,她只悄悄地觀察著。

  她雖小,但不傻呀。

  不存不想別人叫她小主子,就是不想讓她察覺到這點不同。

  小小的人兒,也漸漸有了要藏心底的事。

  楊靜華不讓眾人叫小主子,是因為她幼時也注意到了這不同。

  她知道的更徹底,因為她從小就是主子。

  她甚至從小就知道,奴僕是不算「人」的,有些甚至不及一件器物來的貴重。

  因為價值不同,而價值是他們主子賦予的。

  但她改變不了,甚至她越是對奴僕們好,他們越是忠心。

  她阿娘那句「她會對你忠心的」,自幼時起一直縈繞在她心間。

  真嚇人。

  更嚇人的是,富貴人家的奴僕們又遠比普通民眾活得更好。

  所以,即使當年她提出給他們放籍,也沒有人選擇離開。

  她如何跟雪孩兒說明,這世上有人不算人。

  而不算人的人也有高低貴賤之分。

  她如何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