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匈牙利來使

  第459章 匈牙利來使

  宴會並未因洛薩跟國王的離席而變得冷卻,反而因為少了兩個神聖光環太濃郁的角色,以及那一眾教士們,氣氛變得更加熱切了。

  「讚美賜予我們美酒佳肴的聖洛薩。」

  德瑞姆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低聲禱告了一句,才拿起托盤上的一隻烤雞啃了起來。

  他的身上穿著一件半新的鏈甲衫,外面套了件自己昨天中午在市場上購買的黑色罩衣,只是胸口處,別上了自己設計的那枚金質駱駝紋章。

  這次宴會的規格其實並不高,在場的不僅有騎士,還有許多洛薩冊封的侍從們,這些「泥腿子」們顯然沒怎麼見過市面,鬧了不少笑話。

  但也沒人會說些什麼,這些往日裡高高在上的貴族老爺們,今天顯得分外平易近人。

  只是德瑞姆還是不太適應這種場合,他環顧四周,下意識想要在人群里找尋烏爾姆的身影,沒有熟人在身邊,他總感覺沒有什麼安全感。

  這跟他在荒漠裡放牧牛羊時的感覺完全不同,相比較下,他寧願去跟那些滿嘴爛牙,嘴裡冒著臭氣的老兵痞們坐在一起喝酒聊天。

  「小伙子,在找誰呢?」

  身後,響起一道粗獷的聲音。

  德瑞姆下意識回道:「我找烏爾姆騎士。」

  但隨即,他又反應過來這聲音說的竟然是庫爾德語。

  向他搭話的這人,蓄著粗獷的大鬍子,穿著件薩拉森式的寬大外袍,臉上有著幾道刀疤,眼神格外銳利——德瑞姆一眼就能看出,這人絕對是個神射手!

  「你你是那個阿卜杜拉?」

  他立刻反應過來。

  「對,我聽過你的名字,德瑞姆,沙約部曾經在庫爾德也是一個大部落,大約三十年前的時候,留下的人都以為你們的部族早就消亡了。」

  阿卜杜拉毫不顧忌地拿起了桌上的酒肉,大快朵頤了起來。

  「你背棄聖火了?」

  阿卜杜拉咧嘴笑了笑:「我已向侯爵大人效忠,他信什麼,我就跟著信什麼。」

  他拍了拍德瑞姆的肩膀:「小子,別那麼瞻前顧後的,你不用怕什麼,也不必在意那些法蘭克人的眼光,你跟他們相處得好不好不重要。」

  德瑞姆有心想要反駁,但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

  「那什麼才重要?」

  阿卜杜拉伸出手,捶了下德瑞姆的胸膛:「讓大人看到你的才能才重要,你能學會法蘭克人的語言,這說明你的腦袋很活泛,能被授封騎士——甭管是怎麼來的,這就是你的本事,不要覺得低人一等,昂起你的腦袋來,把你的才華展現出來,讓大人看到,讓那些年輕漂亮的貴族小姐看到!」

  「總之,以後有事的話可以來找我。」

  這個粗獷的庫爾德騎兵長官,說完便拎著酒肉到一旁去欣賞愛爾蘭舞女了。

  正思索著,德瑞姆突然聽到有人喊道:「侯爵大人,您回來了!」

  洛薩的確又回來了。

  他沒有放浪形骸到跟勞勃國王一樣,和大臣們醉生夢死的地步,他只是跟雷蒙德公爵一起坐在一個既引人矚目,又不至於太喧囂的角落裡,接待著一個個客人的覲見。

  在排著隊等待向洛薩敬酒的人當中,有一個穿著絲綢長袍的貴族格外顯眼。

  他來到洛薩跟前,畢恭畢敬道:「尊貴的洛薩侯爵,雷蒙德公爵,還有諸位爵爺,我謹代表我的主人——匈牙利人與克羅埃西亞,達爾馬提亞的國王貝拉三世陛下,向二位致以最崇敬的問候。」

  「尊客請坐。」

  洛薩微笑著點頭,並且請侍從為他搬來了一把椅子。

  十字軍貴族們望向這位匈牙利國王的使者,態度有好奇,有疑惑,但更多的卻是不以為然。

  匈牙利王國的領地如今已囊括整個喀爾巴阡盆地,包括特蘭西瓦尼亞,克羅埃西亞,達爾馬提亞。

  身具三頂王冠的貝拉三世,算得上是中歐最顯赫的幾位君主,但其在十字軍眼中的地位,卻算不上有多崇高。

  畢竟匈牙利,也就是馬扎爾人皈依基督教的時間較晚,此前馬扎爾人的遊牧軍隊曾經肆意劫掠過日耳曼腹地,許多人仍舊視那裡為野蠻蒙昧之地。

  奧地利的利奧波德侯爵,守衛帝國東方邊疆的主要敵手,就是這位貝拉三世國王麾下的那些不聽管束的遊牧騎兵。

  說來,這位貝拉三世也是個相當傳奇的人物。

  其經歷跟蒙費拉托的康拉德差不多,都曾被東帝國的皇帝視作重要的繼承人,並將女兒下嫁,又都因為外邦人的身份,無緣皇帝寶座,落寞離開帝國,但最後又都落了個國王頭銜。

  區別在於,歷史上的康拉德被推舉為國王后,還沒正式加冕就被刺殺了。

  雷蒙德公爵的語氣有些陰陽怪氣:「值此特殊時機,使者突然到來,難不成是你們的國王陛下終於打算要為十字軍事業出一把力了?」

  還有更陰陽的話沒說出口呢,在雷蒙德看來,匈牙利人距離聖史蒂芬皈依基督,加冕為王,攏共才不到兩百年的時間,那片土地上本就充斥著種種異端邪說。

  不僅如此,匈牙利王國雖然表面上皈依了公教會,但私底下仍有大量匈牙利貴族信仰著東正教,視君士坦丁堡的大牧首或是皇帝陛下為宗教領袖,跟他們這些法蘭克十字軍完全就不是一路人。

  法蘭克十字軍內部,尚且有高盧人看不起日耳曼人,日耳曼人因高盧人看不起自己,而敵視日耳曼人,兩者又均不太瞧得上亞平寧人的鄙視鏈,更別提馬扎爾人了。

  使者訕笑著看了眼雷蒙德三世:「的確,我家陛下是有此意。」

  洛薩心中瞭然,早不出手,晚不出手,這位使者到此是想來替那位國王摘桃子的。

  薩拉丁遭受慘敗,折損兵馬三萬,其中光精銳就占了四分之一,換做如今歐陸上的任何一個大國,都絕對算得上是傷筋動骨,痛徹心扉了。

  昔年,將整個地中海作為內海的羅馬帝國,因為瓦盧斯在條頓森林折損了兩萬軍團步兵,直接給帝國首任奧古斯都『屋大維』氣得天天用腦袋撞牆,嚷嚷著「瓦盧斯還我軍團」。

  所以,任誰來看,薩拉丁這位昔日雄主,已如垂死的老獅,這時不來踩上一腳還等何時?

  不過這位貝拉三世國王收到消息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加利利戰役結束後攏共才幾天的時間?

  洛薩心想,大概率是這位使者本就在聖地朝聖,只是湊巧撞上了此事,才打算為自己的主人謀取利益——當然,也不排除他已通過魔法手段跟他效忠的國王聯繫過了。

  洛薩微笑道:「請坐,尊客,我很樂意傾聽你的來意,同時請代我向曾經無私援助過十字軍的歷代匈牙利國王們,致以真誠的問候。」

  這裡面,可不包括貝拉三世。

  使者面色如常,似乎完全沒聽出洛薩語氣中隱藏的暗諷,仍舊畢恭畢敬道:「吾主很早便決定,從教宗陛下那裡接過神聖的十字架,參與到新一輪的十字軍當中,但巴爾幹的紛亂局勢,保加利亞人與希臘人的衝突,我國與塞爾維亞人的衝突,又實在令吾主憂心,不敢輕易動身。」

  他見洛薩沒回話,抬眼看了一眼他的表情,試探著問道:「這一點,想必作為賽普勒斯利馬索爾軍區將軍的您,也是有所耳聞吧?」

  「尊客不是馬扎爾人吧?」

  「我出生於克羅埃西亞的一個小城邦。」

  洛薩笑了笑,心道這人說話的風格,跟匈牙利的酋長,頭人們完全不是一個風格,倒是沾了些亞平寧的貿易城邦商人的味道(達爾馬提亞王國指的是亞得里亞海東岸,跟亞平寧半島隔海相望的幾座貿易城邦組成的聯盟,屬於拉丁人的分支),是克羅埃西亞人就不足為奇了。

  「尊客有話不如直說。」

  「能否請閣下推遲此次十字軍的進軍呢?要知道,薩拉森人在埃及,仍有一支規模龐大的軍隊,薩拉丁的兄弟薩伏丁,也是位傑出將才,侯爵大人僅憑這支疲敝之師,就算僥倖勝過了他,損兵折將之後,又能攻下幾座堡壘,城塞呢?到那時,攻守之勢易位,閣下又該如何自處呢?」

  果然是來摘桃子的。

  洛薩心中冷笑,收復亞歷山大教區所帶來的利益實在是太大了,就算不提富庶的埃及本身所代表的海量錢糧還有兵源,只論收復埃及所帶來的威望,榮譽,就足以令每一個君主怦然心動。

  正如電影天國王朝里的薩拉丁收復有耶路撒冷時所說的那句話——耶路撒冷代表了什麼?

  一文不值!

  但又有無上價值!

  而且,埃及比耶路撒冷可要實惠多了!

  此前,歐陸的國王們對東征不上心,只吆喝而不動身,原因多半是因為上一次十字軍東征的無功而返,每個君主為東征付出良多,卻幾乎沒有任何正向收益,這才是國王們不願出力的緣故。

  但如今,在洛薩領導十字軍打贏加利利戰役後,儼然是埃及淪陷於異教徒之手數百年來,收復這裡的最佳良機。

  這份沉甸甸的榮譽,這些歐陸君主們,怎可能心甘情願讓給自己這個此前一文不名的小角色?

  他們——應該就是鮑德溫四世適才警告過自己的,最有可能攫取他勝利果實的對象。

  洛薩不動聲色道:「繼續說下去。」

  使者輕咳了一聲:「我家陛下的建議是,請侯爵大人稍安勿躁,他已聯絡諸王,即將定下出征日期,到那時,群王到來,十萬騎士橫掃埃及,穩穩收復這裡,甚至再度北上,收回淪陷於異教徒之手的安條克公國,埃德薩伯國難道不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嗎?」

  洛薩心中冷笑,臉上卻不顯分毫:「敢問,貴主集結了多少軍隊,何時才能出發,是從克羅埃西亞乘船,還是經東帝國走陸路?有無跟其餘歐陸君主們溝通或是約定時間?我們這些十字軍是要就地解散,等貴主到達再集結,還是於此空耗錢糧——若是後者,還請貴主先拿出錢糧再說吧。」

  使者啞口無言。

  消息才通過匈牙利王國的施法者傳遞迴去,哪裡能這麼快就做出應對。

  他的臉色漲紅,但還是支支吾吾道:「兩不,三萬精銳的匈牙利騎兵已經準備就緒,只等跟威尼斯人商議好租借運輸船的價碼就會立刻出發!」

  洛薩冷笑了一聲,他環顧四周,看向那一張張面帶戲謔的面孔:「尊客,你敢對著真十字架發誓,你所說的都是實情,絕無半句虛言嗎?」

  使者當然不敢,他的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滴,訥訥不敢言語。

  對此,洛薩只是冷笑了一聲,便要離去。

  「洛薩侯爵,你就不怕打輸了這場仗,葬送基督世界數百年來,收復亞歷山大教區最大的希望嗎?」

  使者壯著膽子大喊道:「你真的能承受得起,失敗的代價嗎?你能取得這番成就,全賴上帝的恩賜,難道你就不怕上帝因你的愚行而收回祂對你的恩賜嗎?」

  洛薩豁然轉過身,他沒有發怒,但他如今的身份,早已不是靠咆哮,或是擺出一副猙獰怒容才能彰顯自己的威嚴了。

  「注意你的言辭,使者。你口中的這份『希望』,是我和無數十字軍戰士,浴血奮戰得來的,當我們在這漫天黃沙之中,跟異教武士浴血搏命的時候;當薩拉丁的爪牙一次又一次進犯耶路撒冷,他的獵鷹還有惡龍,在天空中盤旋的時候;當那些手無寸鐵的朝聖者們,被異教徒變賣為奴,丟進暗無天日的礦井中勞作的時候.」

  「你還有你的國王何在?」

  洛薩的聲音鏗鏘有力,再不給此人半點情面:「而現在,當我們已經擊敗了薩拉丁,即將向勝利進軍,完成繼第一次東徵收復耶路撒冷之後,十字軍事業中最偉大的成就之時,你和你的國王反倒跳出來了?」

  使者被眼前這個年輕侯爵的威勢,驚得瞪大了眼睛:「你你在侮辱一位崇高的戴有聖史蒂芬冠冕的國王!」

  「他若不滿,便來聖地尋我!」

  洛薩冷笑:「我會當著他的面,將我的這副鐵手套拍在他的臉上,我很想親眼看看,那位長於希臘人之手的國王,骨子裡還是否存有祖輩的勇武。」

  隨著他話音落下,無數十字軍貴族和騎士們一擁而上,群情激憤地大喊大叫起來。

  「侯爵大人說得對,你家國王若是不滿,便讓他過來!」

  「注意你的言辭,一條馬扎爾人的走狗,也有資格向偉大的聖槍守護者狂吠了嗎?你家主人難道沒有在希臘娘們的被窩裡學到半點禮儀嗎?」

  「我卻覺得恰恰相反,他家主人,難道不正是在希臘娘們的被窩裡,學會了鼓搗那些陰謀詭計嗎?」

  群情激憤,使者卻仍硬撐著道:「你們不願接受我家陛下的好意,沒關係,作為一個虔誠的基督徒,我仍要祝福你們,此戰能成功奪回埃及,雖然鄙人認為,希望不大。」

  「打他這個狗娘養的!」

  突然有人開口喊了句。

  這一喊,便一發不可收拾。

  一個個摩拳擦掌的騎士們像是得了訊號一樣,一擁而上,揮拳,腳踹,有些人根本擠不進去,就圍在外面竭力想要把腳伸進去亂踹,也不知到底是踹到了誰,引來一陣陣憤怒的咆哮聲。

  還是洛薩匆匆折返回來,當心給人直接打死了鬧出「外交醜聞」,否則,這使者肯定小命不保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