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修遠這邊已經深夜的時候,大洋彼岸的芝加哥還是正午。
悠揚的鐘聲傳遍整個卡塞爾學院,讓坐落在鐘樓上的白鴿振翅驚飛。
而在距離英靈殿不遠的一棟二層建築,被樹叢包圍著看上去不太起眼,從外面看簡陋得就像一個車庫,但如果有人進入裡面就是另一種感覺。
二層建築的一樓二樓是打通的,中央天井上是一扇鑲嵌著磨砂玻璃的巨大天窗,透過樹葉的斑駁陽光映在上面。
和房間四周除了油畫就只剩連接著地板與天花板的書架,而螺旋階梯錯落在四周的書架之間,方便房間的主人拿取書架上成套的精裝本和古籍拓印本。
這裡是卡塞爾學院的校長辦公室,被校長親口邀請到這裡喝下午茶,在卡塞爾學院的眾多學生心目中,是比獎學金還要讓人眼紅的榮譽。
不過,他們眼中的「神聖之地」,此刻卻是充斥著污言穢語。
「我艹&%¥#@#%&!」
從電腦中傳來的聲音有些失真,但語氣中的憤怒依然聽得真切。
「萬濤,臨海萬家的長子嗎?」
一道修長的黑影站在校長辦公室的落地窗前,手中的高腳杯輕輕搖晃著,醇紅的酒液在杯中蕩漾出美麗的光暈。
「雖然地位底蘊比不上襄陽周家,但也是一個比較優秀的孩子啊……」
昂熱的語氣中沒有被冒犯的怒意,只是高高在上仿佛看到一個頑劣的孩童。
「咳嗬!咳咳!」
平靜的校長室內響起咳嗽的聲音。
像是患有重度肺結核的病人一般沙啞響亮,讓人不禁擔心聲音的主人會不會咳出血來。
「以諾瑪現在的能力,居然會被『內衛』發現?」
開口的,是一個脖子布滿暗紅色燒傷瘡疤,黑色的面罩遮住半邊臉頰的男人。
他隔著一張寬大的辦公桌坐在椅子上,看向昂熱的灰色眼眸如刀子一般冷漠。
「不是『內衛』。」昂熱輕描淡寫地搖了搖頭,「應該是『正統』吧。」
「正統?」灰眸男人的聲音沙啞,重複這個詞彙的時候,明顯能聽出一些晦澀。
「你該放一放執行部的工作,補一補漢語和中國歷史了,施耐德。」昂熱轉頭看向他,笑了笑道,「曼施坦因已經考過HSK(漢語水平考試)六級了。」
「就連之前天天抱怨著為什麼幾個字母不同聲調會是四個漢字的古德里安,前不久都考過了HSK四級。」
六級是HSK的最高等級,能輕鬆理解聽到或讀到的漢語信息,以口頭或書面的形式用漢語流利表達自己的見解,四級也能比較流利地與漢語母語者進行交流。
「不過,畢竟在四年前學院才將中文列為必修課,你不明白正統兩個字所代表的含義也很正常。」
昂熱抬起酒杯小酌一口,又用流利的漢語念誦道:「膺當天之正統,受克讓之歸運。與正統者,配天地,立人極,所以教天下以至正之道。」
「所謂『正統』,便是『居正』和『一統』,正統二字,在他們眼中太過重要了,反對者都會被他們視為『僭竊之徒』。」
施耐德皺眉道:「你口中的『他們』,指的是誰?」
昂熱沒有回答,將酒杯放在桌子上,雙手撐著桌子,身體前傾笑著問道:「還記得我多少歲了嗎?」
「……」施耐德搖了搖頭,「只記得是一百三十歲左右。」
「是啊,我已經一百三十歲了,連我自己都不記得我的確切年齡了。」
昂熱嘆了口氣,笑道:「人越老,就越是固執,就越是念舊,就越是怕死,即使是我也一樣,縱使你生前擁有無數財富,在死亡面前也要褪去華裳。」
「而中國有句古話,叫人越老越妖。」他將手中的紅酒一飲而盡,看向窗外語氣譏諷道,「那可是一群活了兩百多年的老妖,身上怕是已經臭不可聞了。」
兩百年前是什麼時候?
中國的最後一個封建王朝。
活了兩百年的人又見過什麼?
太多了,太多太多了。
陳腐破爛在歲月的河流下沉澱發酵變臭,幾乎將他們變成無血無肉、腐朽中空的骨架。
「你覺得他們會站在我們的對立面?」
施耐德語氣冷漠道:「雖然對過去的事情不太了解,但我記得秘黨在二戰時期曾與他們簽過一份在面對龍族復甦事件時共同進退的盟約,在特定時期,可以要求他們配合秘黨的行動。」
「盟約?盟約不就是用來撕毀的一張紙嗎?」昂熱搖了搖頭,「不過你誤會我的意思了,那些老不死對秘黨其實更多的是忌憚和利用而非敵視,他們不僅不會阻攔我們,甚至還會利用我們屠龍,坐享其成。」
「相反,新一代的年輕混血種們繼承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目力之盡莫非王帛』的霸道,態度也更加強硬,對那份盟約十分不滿,不希望我們過多干涉,可惜,話語權不在他們手中。」
聞言,施耐德皺了皺眉,問道:「那你對他們的態度……」
「只是出於個人私慾的厭惡罷了。」
昂熱取出一根雪茄,只是放於鼻下嗅了嗅,嘆了一口氣道:「還有就是,對年輕人的惋惜吧,無論是那位萬家長子,還是那個表現亮眼的年輕人。」
「時間零,剎那,或是其他什麼言靈,如果那孩子能夠進入學院,一定會成為一把綻放出真正光彩的利刃,選擇留在那裡,只會讓他蒙塵,埋沒他的天賦。」
「畢竟正統是以宗族世家的形式存在,從不與普通人聯姻,權力都被那群老傢伙死死攥在手裡,就算把他們的骨頭都抽出來,也找不到一根能做成天平的完整骨頭。」
說到這裡,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昂熱的眼中掠過一絲恍惚,低聲道:「如果『他』還活著的話,或許,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吧。」
「誰?」施耐德問道。
「……一位故友。」沉默片刻,昂熱再次來到窗前,看著遠處語氣平靜道,「一個懷著革新之心,一個為國為民,一個滿腔抱負的男人。」
「可惜,他已經死了,如今活著的,不過是一群尸位素餐、以年輕一輩的熱血與朝氣為食、每天都活在死亡恐懼之中的老妖罷了。」
話語伴著嘆息聲迴蕩著久久未散,直到身後傳來開門和關門的聲音,昂熱才將思緒從遙遠的過去抽離。
「傷春悲秋,真是老了。」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摸向懷裡的折刀,「不過,這把刀還沒鈍。」
昂熱低頭看向面前的桌前,目光停留在那四份文件上。
前面三份,分別是楚天驕、路明非、齊修遠,三人的身份檔案和信息。
呲呲。
昂熱將「楚天驕」的檔案放進碎紙機,兩次徹底銷毀,然後瞥了一眼「齊修遠」的檔案,也隨手放進了碎紙機。
他相信自己的眼光。
他看人從來都沒有錯過。
就算真的錯了,也絕不會後悔。
最後只留下路明非的檔案,以及一個位置地點的信息。
——彌宮,疑似「■■■卵」所在,已派遣S級■■■前往確認。
「……卵嗎?」昂熱呢喃自語道,「你最好沒有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