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元庭之危
王帳,地保奴見到了剛剛尋營而歸的烏薩爾汗與王妃,
便將韃靼部騎兵的情況詳細稟報,烏薩爾汗聽後神色凝重,沉思片刻,繼而沉聲說道:
「先讓韃靼部的勇士們好好休息,隨後再引他們來見我。」
地保奴面露喜色,急忙鞠躬:
「是,兒臣還有一事想要稟告。」
「說來。」烏薩爾汗大馬金刀地坐在上首,臉色一點點平靜,看不清內心心緒。
地保奴臉色凝重,沉聲開口:
「可汗,阿日斯楞與韃靼部騎兵的遭遇清楚表明,
明人的野心日益膨脹,竟然將手都伸到了草原上,
並且據二人所述,
明軍中不乏勇猛精悍的新銳將領,
他們甲冑精良,作戰勇猛,能將乃蠻部與韃靼部的騎兵打敗,
雖然我王庭的兵馬強悍,且不懼之,但我等也應當早日防範。」
直到此時,烏薩爾汗才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面露讚賞:
「難得你能看得如此深遠,
你說得沒錯,明人這些年來扶持瓦剌與韃靼,對我們王庭步步緊逼,
他們不僅僅要戰勝我們草原人,還要徹底剿滅我們草原人!」
容貌美麗的北元王妃臉色不禁凝重起來,白皙的手掌緊緊攥起。
地保奴亦是覺得有莫大的恐懼籠罩自身,險些讓他無法呼吸,
大明給他們的壓迫力,比之任何敵人還要大。
僅僅是那綿延萬里的邊疆兵馬,就讓他們無力招架。
一點點平復自身心緒,地保奴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沉聲開口:
「可汗,對於此等局面,
王庭要做出應對,萬萬不可等待,否則大禍臨頭就在眼前。」
「你可有何良策?」
烏薩爾汗的目光緩緩移向地保奴,眼中掠過一絲深意。
「臣覺得,王庭應當取各家之所長,
強橫部落勇士戰力,讓他們能與明人在戰場上一決高下。
昨日那阿日斯楞與我說過一句話,讓臣大感震撼。」
「說來。」
「戰場上打不贏,在談判桌上就更別想贏。」地保奴眼神銳利,渾身散發著殺氣。
烏薩爾汗聽後微微一愣,而後目光猛地深邃起來,不由得點點頭:
「乃蠻部不愧是傳承了千年的大部,就算是沒落,底蘊也依舊深厚。」
地保奴眼中閃過喜色,連忙開口:
「因此,臣提議匯聚各方優勢,在王庭中開展練兵,
至少讓我們王庭的勇士勇猛起來,碰到明人騎兵後有招架之力,
如此我們利用天時地利人和方可取勝。
先前阿日斯楞到來時,臣就有此等想法,
臣又找回了韃靼部的騎兵,這等想法再也無法壓制,還請可汗准允。」
不知為何,烏薩爾汗臉上沒有一絲激動,有的只是平靜,
過了許久,烏薩爾汗才幽幽開口:
「地保奴,你是一個好皇子,也是部落的好領袖,就這麼去做吧。」
地保奴臉上出現狂喜,幾乎無法自控,連連說道:
「多謝可汗!地保奴定為王庭肝膽盡碎,捨生忘死!」
烏薩爾汗輕輕點頭:「照顧好韃靼部的勇士,他們的到來,同樣是好消息。」
這時,地保奴臉上閃過一絲遲疑,猶豫片刻還是開口道:
「回稟可汗,那韃靼部的博爾朮將軍想要借兵五千,為他們的族人報仇,被臣搪塞了過去。」
烏薩爾汗臉上依舊古井無波:
「你做得很好,退下吧。」
「臣告退。」
待到地保奴走後,王帳內才傳來了一聲幽幽嘆息,烏薩爾汗臉上難掩疲憊
一旁的王妃見狀面露心疼,連忙為其揉捏著腦袋。
烏薩爾汗閉上眼睛,緊皺的眉頭有了剎那間的舒展,但還是難掩憂思。
「可汗,地保奴是個好孩子,
他說得很對,至少也要讓我們的勇士強大起來。」
王妃輕柔的聲音在王帳內迴蕩,使得烏薩爾汗的眉頭又微微鬆了些。
「此舉僅能緩解表面症狀,卻未能觸及根本,
王庭勇士的衰敗並非源自戰陣,而是人心的渙散,
每日清晨,你我巡視營地,卻發現能夠早起操練的士兵寥寥無幾,
明明已經禁酒,但他們總是喝得酩酊大醉,睡到日上三竿。
營寨之外,還有眾多族人正忍受著飢餓與寒冷,糧食匱乏。」
說著,烏薩爾汗臉上閃過一絲自嘲:
「然而,他們亦是王庭的勇士,有時僅需一袋稻米,
便足以換取他們的忠誠與生命,讓他們為王庭捨生忘死,
但此等身無牽掛,一心求死的軍卒,
在戰場上,甚至比不得明人的民夫。
至少那民夫還想著拿到銀子回到大明與妻兒老小安居樂業,
而我們的勇士,只想著快一些死,去贖罪。」
烏薩爾汗沒有睜開眼睛,
所以看不到王妃臉上的痛苦,只能聽到她悠悠傳來的聲音,能從其中捕獲到一縷同情。
「可我們別無他法,冬日還未徹底過去,
我們要等,等到開春,等到草場肥沃,
那時我們才有更多的糧食,能讓族人們吃飽,
想來到那時,族人們就不會只想著去死。」
烏薩爾汗輕輕點了點頭,嘴角帶上了一絲笑容:
「快了.冬日終於要過去了,
地保奴是個好孩子,昨日飲酒,今日他天未亮便已起身去尋韃靼,
並且在借兵一事上他做得很好,沒有放下豪言壯語。
只可惜.廢長立幼乃取亂之道,就算是本汗多加偏袒,也無法服眾。」
北元王妃輕輕一笑,手掌中的力道愈發輕柔:
「可汗春秋鼎盛,何至於此刻就考慮此事,
況且他們二人都是我們的孩子,由誰來壯大族群都一樣。」
烏薩爾汗嘴角出現一絲笑容:
「你說得沒錯,本汗還年輕可以等,
明朝的皇帝已經老了,本汗可以等他死,
一旦他死了,大明大亂,
定然對我等草原無法顧及,到那時就是我等的機會。」
說著,烏薩爾的聲音一點點空洞:「真希望他.快些死啊。」
北元王妃莞爾一笑,輕輕開口:
「原來可汗在等此事,也難怪可汗對明人肆虐多加忍讓,也不曾幫韃靼復仇。」
「小不忍則亂大謀,現在去招惹大明,
等來的.只可能是那老皇帝的瀕死一擊,
以他的行事,他若察覺到自己要死了,
一定會拼盡全力將元庭也帶走,這是他戰鬥了一輩子的敵人。
所以我們不能鬆懈,王庭今年在這捕魚兒海休養生息,
等到秋日到來,我們便向北而行,
北山野人那邊本汗已經聯繫好了,他們願意與我王庭睦鄰友好。」
「這麼快?」北元王妃面露詫異,眼中閃過一絲惋惜,
王庭在去年秋日來到這捕魚兒海,
這裡草場肥沃,又是合赤溫大王的領地,有許多人還心系王庭,
若僅僅停留一年就走,太過可惜。
王妃的心思,烏薩爾汗也知曉,他面露遺憾:
「去年,大明發兵數十萬攻打了納哈出,將整個遼東之地收穫囊中,
以那老皇帝的急切,至多修整一年,就要再次對草原動兵,
所以我們要在這之前早早逃遁,不給他以可乘之機。」
烏薩爾汗長長地嘆了口氣:
「老皇帝老了,他已經著急了,
迫不及待地想要平滅草原,我等還是避一避吧。」
北元王妃臉上出現一抹痛楚,烏薩爾汗是何等人她清楚,
年少成名,自幼驕傲,費盡心力讓這北元又強大了許多,
但如今.也要不得不避大明之鋒芒,
其心中痛苦,大概只有北元王妃可以體會。
她輕輕撫摸著烏薩爾汗的腦袋,柔聲說道:
「可汗先歇息片刻,待到用過早食,我帶您去看看那些營寨外的族人,讓他們沐浴王輝。」
「辛苦你了.」
地保奴匆忙返回自己的營地,
卻遭遇了他極不願見之人——天寶奴,
而且,更讓他憤怒的是,
天寶奴此刻正如得勝歸來的大將軍,
與那韃靼將軍博爾朮站在一起,相談甚歡。
他還看到了博爾朮身後的那些剛剛清理完身體的軍卒,
水漬未乾就已經在匆匆穿衣,身旁還有戰馬相伴,其目的不言而喻!
這些韃靼部的人,竟如此忘恩負義,轉而投向了天寶奴!
而此刻,阿日斯楞正面露焦急,與那博爾朮激烈地交談,
從飛快閉合的嘴巴可以看出,阿日斯楞很是賣力地勸誡。
地保奴快步走到近期,剛剛進入營寨他果然聽到了阿日斯楞的大喊,
「博爾朮將軍!您忘了是誰將您帶回來的嗎?」
「我們草原人的忠誠與感恩您忘了嗎?」
「二殿下與我有恩,你我曾並肩作戰,還信不過我嗎?」
阿日斯楞的聲音越來越大,
周遭一些帳篷內走出一個個草原人,
站在那裡怔怔看著,場面熱鬧起來。
甚至,到最後,
阿日斯楞的聲音讓所有人都面露驚駭,有些後悔走出帳篷。
「博爾朮將軍!天寶奴雖是台吉,
但其心胸狹窄,當初還想要殺我乃蠻部勇士,
您跟隨他,恐怕不會有好下場!!
二殿下才是我心目中真正的台吉!!」
不等博爾朮開口,天寶奴的眸子已經瞪了過來,
跟隨他前來的軍卒剎那間拔出長刀,面露兇悍!
天寶奴冷聲開口:「我為王庭台吉,你有異議?」
陸雲逸毫不示弱,腰間長刀頓時出鞘,渾身殺氣騰騰,喝罵道:
「我乃蠻部雖然沒落,但也不會肆意殺我草原族人,
而你不光要殺我乃蠻部之人,
對於部下軍卒死傷置若罔聞,此等人如何能為台吉!!
今日我便行那大不敬之舉,為草原謀一個朗朗晴空。」
話音未落,陸雲逸長刀悍然砍出,
其身後軍卒亦是如此,義無反顧地朝著天寶奴而去!
天寶奴臉色大變,眼眶中浮現出的是那日沖陣之時的悍勇場景,
讓他眼中閃過一絲懼意,連忙帶著博爾朮後退到軍卒之中。
倒是快步趕來的地保奴怔怔出神,
一點點放緩步子,看著那人影在軍卒中悍勇衝殺,心中沒來由地湧現出一股感動,
雖然他與天寶奴的爭鬥已經持續數年,
但還未有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說過他地保奴乃真正的王庭台吉。
「乃蠻部不愧為草原大部,所傳所教都以草原為主,他.他是真正的草原人。」
地保奴心中無聲自語,心中的感動快速收斂,眸子恢復冷冽,臉若寒冰,
他快步上前,朝著周遭愣神的軍卒大喝道:
「愣著幹什麼,將他們分開!」
一時間,千餘名軍卒涌了上來,
以蠻橫至極的手段將兩撥人馬分開,
陸雲逸所率領的軍卒被擋在一側,而天寶奴所率領的軍卒則被長刀架著脖子,按在地上!
天寶奴見狀頓時怒罵:
「地保奴!你作甚!!」
地保奴慢條斯理地走了過來,態度也沒有以往的謙恭,
他在天寶奴與博爾朮身上來回打量,嗤笑一聲,問道:
「我倒是想問問天寶奴台吉,博爾朮將軍乃我天未亮就從草原接回,
你當時在做什麼?
在摟著你那美姬呼呼大睡!
如今人我帶回來了,台吉卻堂而皇之地來我之地拿人,這讓我的臉面放在何處?」
地保奴如此激烈的言語讓天寶奴都愣了愣,
以往二人雖然針鋒相對,但面上兄友弟恭還是在努力維護。
他不知為何地保奴會如此激烈,但身為台吉,不能示弱!
天寶奴輕笑一聲,抬頭掃視四周,輕笑道:
「地保奴,博爾朮將軍遠道前來,乃我王庭貴客,
他就想要五千騎為族人報仇,這何錯之有?
你給不了博爾朮將軍報仇的機會,還不讓我來給?」
地保奴臉色一僵,臉色難看,
若是沒有剛剛在王帳內的豪言壯語,他此刻就可以答應,
但如今知道了可汗的心思,他反而不敢輕易許諾。
就在這時,一側的武福六站了出來,
黝黑的臉龐上帶著一絲羞愧,他朝著地保奴拱了拱手:
「二殿下,相救之恩博爾朮銘記在心,
但族人之仇也不可不報,待到復仇之後,
若博爾朮還活著定來報答二殿下搭救之恩!」
說完武福六不等地保奴說話,便將眸子投向陸雲逸,面露堅毅帶著一些複雜,沉聲道:
「阿日斯楞殿下,你我曾並肩廝殺,共同面對明軍,乃生死兄弟,
書信送到,博爾朮感激萬分!
為表報答,博爾朮願與那明軍決一死戰,為你我之族人報仇雪恨,
若我能活著回來,你我對酒當歌,暢飲一番,
若我回不來,還請阿日斯楞殿下飲酒時,也給博爾朮一杯。」
武福六黝黑的臉龐上儘是坦然,
但一言一行卻充滿豪爽,讓在場之人面面相覷,不知多少軍卒動容,
此等重情重義之輩,無論走到哪裡,都能得到他草原人的尊敬。
見地保奴要說話,陸雲逸連忙長嘆一聲,朗聲開口:
「博爾朮將軍,我阿日斯楞活了二十年,從來沒有佩服過誰,
但如今.博爾朮將軍之大義,讓我佩服!
草原有此等忠義之士,實乃草原之幸。」
陸雲逸轉頭面對地保奴,面露感慨,聲音不疾不徐:
「二殿下,我知此舉不妥,
但還請看在博爾朮將軍赤膽忠心的份上,讓其離去」
話已至此,地保奴心中憤怒無比,
他環視四周,將所有人的表情盡收眼底,心裡咯噔一下.
他有些低估了草原人對忠義之士敬佩。
深吸了一口氣,地保奴重重揮了揮手,便不作言語徑直離開!
周遭軍卒也鬆開了身體,挪開長刀
天寶奴嘴角一點點勾起笑容,眼神中充滿得意,
故意瞥了一眼地保奴所在的帳篷,輕哼一聲,故意大聲道:
「博爾朮將軍,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