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此子類我!
中軍大帳,臨近過年,這裡也貼上了福字對聯,倒是顯得格外喜慶。
定遠侯王弼急匆匆地踏入帳中,目光立刻落在沉浸於文書之中的大將軍藍玉身上。
此刻他正皺著眉頭,毛筆抬起,遲遲未曾落下。
王弼很是著急,但見到他如此模樣,還是忍了下來,自顧自坐到一旁靜靜喝茶等著。
時間一點點流逝,一炷香的時間過去,
藍玉這才沉穩下筆,對這封軍報做出批示。
而後抬頭看向王弼,問道:「何事?」
王弼就茶杯放下,埋怨道:
「大將軍,軍中這麼多指揮僉事,
一些軍報文書交給他們便好,何至於弄得如此勞累?」
藍玉整理著桌上的軍報文書,淡淡開口:
「動兵在大勢,勝負則在細枝末節,
打仗可是個精細活,不能再像我們以往那般隨意衝殺一通,死了算完。
這些軍卒都是大明供養,要好好珍惜。
快說有何事,本將還有軍伍要處置。」
「大將軍,那陸雲逸你覺得如何?」定遠侯問道。
「粗中有細,戰陣勇猛,有縱覽全局之觀,亦有將帥之才。」藍玉淡淡回答。
定遠侯一愣,眨了眨眼睛,連忙站起身湊近了一些,張口道:
「大將軍,我倒是覺得這陸雲逸還年輕,
謀略大局之類的倒是沒看出來,反倒是戰陣廝殺有些門道,
我覺得他可以入我帳下,由我來調教一番,日後定然是一員猛將!」
藍玉正在整理軍報的手微微停頓,抬起頭瞥了他一眼:
「大明不缺猛將,想著靠打仗翻身的人比比皆是,他們在戰場上都勇猛異常,
反倒這陸雲逸.看似粗狂,實則謹慎,
你看走眼了,他不會成為猛將,
他麾下有個千總劉黑鷹,能開弓兩百,看起來有些急智,你倒是可以調教他。」
定遠侯猛然一呆,眼眉微挑,連連說道:
「我家那小子是個不爭氣的,軍伍之事一塌糊塗,
他老子這威風凜凜的爵位都不見得能承的起,我那家學也無處可放,
這陸雲逸廝殺勇猛,先敵於前,
有我幾分風範,還是讓我帶著吧。」
藍玉眉頭微皺,略微思索,在桌案上來回掃視,最後拿起了一封軍報,打開看了看,說道:
「韃靼部的精銳在西北出現,陸雲逸去解決了?」
定遠侯身體一僵:
「不錯,這韃靼部雖然未解決,但只剩收尾了。」
說著,他便將剛剛軍帳之內發生之事都說了出來,聽得藍玉連連皺眉。
「他真如此說?中庸之道行於兵法?」
這時,大地開始微微震顫,定遠侯聳了聳肩,下巴點了點北方:
「此刻應當是出營了。」
藍玉這才沒有懷疑,嘴角一點點勾起笑容:
「不錯,此子善謀,更重要的是能洞察人心,
先前那安撫之法已經初顯成效,
昨日尋營時,中軍將士夜不能寐者大大減少啊。」
「真有如此管用?」定遠侯面露詫異。
藍玉輕輕點頭:「戰陣之道一張一弛,軍卒們平日裡繃得太緊,
如今稍加安撫,就有很大成效,日後可能會有所減弱,
但這法子還有許多可以精進的地方,正在整理。」
定遠侯神情越來越怪異,過了許久才猶豫著說道:
「你知道我想到誰了嗎?」
「誰?」
「朱升。」
藍玉瞳孔驟然收縮,渾身散發出危險氣息。
但定遠侯像是沒看見,繼續開口:
「楓林先生當年定下「廣積糧」一策時,
大帥就曾說過,有此法天下大定,
就如這阻截韃靼部精銳,方略定下,後續的只需要從容不迫地收尾,
當時我等未曾深究,現在細細想來.的確如此,
現在我們也奪了這天下,大帥也成為這大明皇帝。」
藍玉臉色忽然變得平靜,輕笑一聲,淡淡開口:
「你想說什麼?陸雲逸有經世之才?他還差得遠,只有一些小聰明。」
定遠侯忽然露出一些感慨:
「誰都是從小聰明過來的,待他年長,
在軍伍一道取得成就,那就是大智慧,
所以我想.將其收入麾下,傳授我畢生所學,至少也要讓我這名號後繼有人。」
「這麼倉促?」
定遠侯笑了笑:「當然不可能如此快,還要探查一番,看看其心性秉性,戰陣本領,再等個幾年也不遲。」
藍玉將手中軍報文書朝桌上一丟,嘴角不自覺地勾起笑容,而後愈發擴大。
「你笑什麼?」定遠侯心裡咯噔一下。
藍玉站起身,鬆了松腰,坦然道:
「陸雲逸的父親乃劉老兒的弟子,臨行前我去東宮時,
他特意囑咐,讓我對其照顧一二,
還說當年是他心中有愧,待到大軍得勝而歸,務必將這弟子帶去應天。」
啊?
定遠侯王弼臉色一黑,騰的一聲站起身,氣呼呼地朝軍帳外走去,還丟下一句狠話:
「虧我當年和曹傻子給你擋刀,不念舊情,等我回京去與太子殿下說!」
藍玉看著他興沖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視線盡頭,才忽的一笑。
一日後,慶州西北之地,
三千明軍騎兵如一條巨龍蜿蜒疾馳,
他們的鎧甲在陽光下閃爍著冷冽的金屬光澤,身形隨著戰馬來回起伏,
馬蹄聲轟鳴,猶如雷霆滾滾,震動著整個草原,激起一陣陣塵埃。
很快,剛剛冒出頭的太陽被陰雲遮蔽,
小雪紛紛揚揚地落下,給這片蒼茫大地披上了一層薄薄銀紗。
雪花在空中輕盈地飄舞,隨著騎兵們的疾馳,仿佛也在跟隨著他們的節奏,旋轉、跳躍。
然而,這雪花並沒有給騎兵們帶來絲毫的寒意,反而更加激發了他們的鬥志。
只因遠處的朦朧中,原本無垠的視野在此刻變得朦朧起來,像是被一層輕紗輕輕覆蓋。
在朦朧盡頭,一座座巍峨的群山逐漸浮現,它們緊密地挨在一起,仿佛是天地屏障,守護著草原寧靜。
群山之巔,被白雪覆蓋,披上了一層潔白絨毯,莊嚴神聖。
一眾大明騎兵眯起眼睛,看向遠方,
臉上出現陣陣慶幸,經過一日夜的趕路,終於抵達此地。
三千明軍騎兵從三個方向朝中央聚集。
陸雲逸揮手示意,旁邊的傳令兵立即傳達了他的命令。
「全軍加速前進,直至飛泉谷方可休息。」
軍令傳達之後,陸雲逸輕輕一笑,
儘管皮膚因乾燥而裂開,卻擋不住臉上的笑容。
在這飛泉谷東側的草原之上,並沒有發現騎兵大部行進的痕跡,
與他預料的一般無二,那韃靼部精銳還未穿過飛泉谷,
同樣他們此行定然會有所收穫。
韃靼部精銳經他估算應當在一千五到兩千人之間,
而他們此行三千人,其中大半精銳,又占據天時地利人和,
想要輸,幾乎沒有可能。
一旁的劉黑鷹也極為暢快,行進間總是吱哇亂叫。
陸雲逸環視四周,見士兵們逐漸跟上,便緊夾馬腹,身體微傾,
如此,將要並行的戰馬再一次加速,遠遠甩開眾人!!
「雲兒哥,等等我!」
劉黑鷹不甘落後,緊夾馬腹,揮鞭大笑,緊隨其後。
引得一側的前軍軍卒連連側目,
眼前這支前軍斥候中非但沒有即將面臨戰陣的凝重,反倒像是那遊山玩水的富家公子,
如此危難情形,居然還有心思賽馬。
呂寶川目睹此景,神色變得複雜,
這陸雲逸,像極了他剛剛進入軍伍時,充滿意氣風發,
可多年的廝殺已經讓他忘了當年馳騁草原的暢快,只盼戰事早日終結。
目睹此情此景,素來嚴肅的呂寶川,竟也露出了難得的微笑。
時間飛速流逝,半個時辰的時間眨眼而逝,
三千騎兵終於抵達飛泉谷,
遠觀似群山連綿,近看則見山間縫隙寬闊,構成了連綿山谷。
陸雲逸始終領騎在前,見山谷靜謐無聲,便輕輕揮手示意。
軍卒們整齊劃一地停了下來,戰馬的蹄子高高揚起,而後重重落下,
一聲沉悶的「咚」在天地間迴蕩!
騎兵停下後沒有朝著陸雲逸匯聚,
而是慢慢向外發散,尋找著敵人蹤跡以及可能存在的痕跡,
一側跟上來的呂寶川輕輕點頭,眼中浮現出滿意,
這前軍斥候雖然是新軍,但已經有了一些章法,不似那些青澀軍卒,充滿慌亂。
來到飛泉谷附近,這裡的風雪猛地增大,
眼前的山谷像是一條條通道,連接著天地,風雪在其中來回翻滾。
呂寶川見此情形,面色凝重。
他騎著戰馬來到陸雲逸身側,發出一聲大喊:
「陸大人,這是最中間的通道,是你在這裡留守,還是我帶人在這裡留守?」
陸雲逸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抬頭看了看天空,
天色陰沉,陰雲重迭,太陽也隱去身形,眼前世界愈發昏暗。
這時他才大聲喊道:
「勞煩呂大人帶著軍卒去往左側的通道守候,那裡距離此地大概二十餘里。」
呂寶川對此沒有異議,重重點了點頭:
「那右邊的通道呢?」
風越來越大,他的聲音似乎也被淹沒,
使得他只能竭盡全力發出大喊,同時心中生出一絲忌憚,
若是如此天氣,要他選擇,他也不會走北方那幾條通道,太危險了。
「右邊的通道由我部派百餘人去看守,若是發現他們的蹤跡便及時來報,
就算他們冒險衝出來了,我們再追也來得及。」
這與先前的計劃有些不一樣,呂寶川沒有講究,而是沉聲問道:
「為何如此安排?」
陸雲逸眯起眼睛,指了指天空,大喊道:
「刮的是西北風,越往北風越大,越不安全,
而且右邊的山谷距離此處很近,只有十里,往來報信是順風,來得及。」
呂寶川輕輕點頭,這些理由已經說服他了,但陸雲逸還說道:
「這風若再這樣刮下去,今夜可能會下大雪,軍卒太過分散可能會出事端。」
呂寶川臉色凝重,他們這些軍卒都是鳳陽兵,有過草原作戰的經驗,
但如今積雪未化,草原已經變成雪原,
他們還未有過在此地廝殺的經驗,如今遍地雪白,稍有不慎就會迷路。
呂寶川也不矯情,馬上大喊:
「陸大人,給我軍中帶一個嚮導,若是風雪太大,可能來不及報信。」
陸雲逸一愣,朝他豎了個大拇指,而後朝著身後一揮:
「錢宏,帶領你部去呂大人麾下充作嚮導。」
錢宏臉色頓時垮了下來,但軍令就是軍令,還是大喊了一聲是,而後招呼著軍卒向著前軍匯聚。
做完這一切,陸雲逸輕輕點了點頭,看向呂寶川:
「大人還請放心行動,馬上就要黑夜,那些草原人在黑夜中幾乎不設防備,可以將探查的軍卒拉得近一些。
而我推測,他們可能在今夜或者明日就會抵達,
若是發現敵軍,萬萬不可輕舉妄動,
馬上要過年了,此戰還是要穩妥一些,少一些死傷,」
呂寶川視線掃過在場軍卒,輕輕點了點頭:
「還請陸大人放心,我這便去了。」
「一切還請呂大人放心!」陸雲逸拱了拱手,
待到他們走後,陸雲逸朝著斥候輕輕揮了揮手,
頓時有百餘人脫離隊伍,沿著雪山,朝北方奔去。
做完這一切,陸雲逸又帶著軍卒來到兩側山峰的避風地,是一處凹陷,應當是山體滑坡的導致。
到達這裡後,外面呼嘯的風聲猛地變小,似乎也暖和了一些,
說話也不至於嘶喊。
陸雲逸對著諸位百戶吩咐道:
「傳令下去,製作一些無煙灶,燒一些熱水,讓弟兄們暖暖身子,切記不可見明火!」
「是!」
一眾百戶四散而開,軍卒們紛紛開始動手挖掘,
雖然這裡天寒地凍,但堅硬的土地依舊阻擋不了銳利長刀鐵鏟以及軍卒們的大力!
一側的劉黑鷹笑著湊了上來,十分滿意地看著軍卒挖掘,問道:
「雲兒哥,這無煙灶真是個好東西,也不見煙,也不見明火,這荒郊野外的,誰都想像不到這裡有千餘軍卒埋伏。」
陸雲逸笑著點了點頭:
「好東西多著呢,只是沒機會用罷了,
我們作為前軍斥候,騎馬射箭,燒火做飯,隱匿行蹤,偵察敵情都要有所涉獵,
沒有弱點的斥候才能收穫最多的情報訊息。」
劉黑鷹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看著一個個大坑被挖開,軍卒已經將一路行來採摘的木枝丟進去,用火石點火,不多時一股股溫熱冒了出來。
他面露舒爽,軍卒們也面露激動。
在野外的冬日作戰,最可怕的不是敵人,而是寒冷,
若沒有火與熱水,任你是萬人敵也可能一睡不醒。
不少軍卒圍在無煙灶旁,將視線投向了那正在看地圖的小陸大人,面露敬重.
不論是馬鐙又或者是馬蹄鐵,還是這無煙灶,
各種新奇玩意照顧到了他們的方方面面,
這才使得他們在戰陣廝殺中,能夠保持最大戰力。
劉黑鷹忽然想到了什麼,神情一點點怪異,小聲說道:
「雲兒哥,那呂大人也不會這個法子,豈不是要挨凍..」
「錢宏不是跟去了嗎,他會布置。」
「啊?那豈不是要被學了去?」劉黑鷹瞪大眼睛。
陸雲逸視線從地圖上挪開,輕輕一笑:
「就是讓他學了去,以前我們立的功都在大將軍麾下,
可現在定遠侯是我們的直屬上官,
總要在他帳下也立下一番功勞,如此才能得到重視。」
「啊?雲兒哥你是故意的啊。」
「這無煙灶的事,旁人去說總比自己去邀功來得體面,
畢竟這不像是馬蹄鐵和馬鐙,只要有手就能挖。」
陸雲逸眼中閃爍著精光,輕輕一笑:
「大軍過完年就要開拔了,十餘萬人在草原上行進,
一旦生火做飯,就是煙塵滾滾,隔著數里都能看得真切,
這東西雖然不能徹底將大軍隱匿,
但能減少個一兩成暴露的風險,那就是潑天大功。
等著吧,呂寶川回去定然要與定遠侯訴說,咱們就等著領賞吧。」
經他這麼一說,劉黑鷹也激動起來,
太多了,跟著雲兒哥功勞太多了!!!
想著,他眼中閃過一絲狠辣,悄無聲息握緊身側長刀,惡狠狠說道:
「此戰將那些韃靼精銳,徹底解決,功上加功!」
陸雲逸看他如此凝重的模樣,上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天時地利人和皆在我,此戰我等必然大獲全勝。」
(本章完)